《吾家有鸡鹅》
我对家禽很有感情,喜欢鸡,喜欢鹅,喜欢鸭蛋。
为什么前两者我喜欢的是本禽,最后一个喜欢的却是蛋?答案很简单,前两者我家都养过,鸭蛋却只是吃过大姨家的。
我爱我大姨家的鸭蛋。小时候每次去她家,饭菜我吃不惯,大姨就给我煮一个咸鸭蛋。一碗米饭,扮一个咸蛋黄,蛋清丢掉,太咸,吃得喷香。长大了却再也受不了这种吃法,因为碗太腥,那味道刷都刷不净。
也许就是因为大姨家养了鸭子,有现成的鸭蛋吃,所以我妈才不想养鸭吧。
我家养过得唯二活物就是鸡和鹅,除此外,什么猪马牛羊、猫狗驴骡子,全都没养过。
小时候,我家的母鸡和大鹅就是我的宠物,我平等地爱过它们。但我爸却只爱过鹅,他总是夸赞我家养过得大鹅。
养鹅的时候,我家住在河西。
依着这种便利,我家的五只大鹅每天都去河边耍。我用水彩给它们的尾巴涂上了颜色,红黄蓝绿紫,以跟别人家的鹅区分。那时我对我妈说,如果我们家有七只鹅就好了,正好能凑成一道彩虹。我妈笑说不能养七只,因为凑成了七只,鹅们就会变成七仙女,飞到天上去。
小时候的我才没有信我妈的话,原因很简单,我家的五只鹅都是公的,公鹅怎么会变成仙女?
家鹅爱干净,常去河里洗澡。加之本来就没有杂质的纯白羽毛,它们的卖相是相当好看。
每天我爸从外面回来,就会冲五只雪白的身影叫:“喔喔喔喔喔!”
大鹅们就会回他:“嘎嘎嘎嘎嘎!”
我爸一声“喔!”
大鹅一声“嘎!”
一唱一和,比二人转还喧腾。
我家的鹅不拧人。反正童年的我完全没有怕鹅的印象。不像现在,大鹅已经成了非常嚣张跋扈可怖的生物武器。
我对家鹅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只记得大鹅们雪白雪白的羽毛。倒是我爸念叨了很多年,一见到别人家的鹅了,他就会说:“以前我家也养鹅,可通人性了。每次我招呼它们,它们都知道答应一声。比我闺女还懂事。”
“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鹅。”我爸双目炯炯有神,继续说道,“我还想养呢,但为了给孩子凑学费,秋收时候让她妈给卖了。”
我童年记忆所剩不多,但我记得那一天。
秋收卖粮。
我从幼儿园放学回家,路上捡了个折叠的五块钱纸币。
小时候我眼尖,走路喜欢低着头,边走边用目光在身周一米范围内扫荡。
我印象中,有阵子我总是捡到五毛硬币。连续几天,一不小心就在路边发现一枚。黄澄澄、圆圆地发着哑光,总共捡了十几个。
捡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捡得过程,非常有趣,就像挖宝。
除了钱,我小时候最喜欢捡得东西还有两样。
一个是玩具枪的子弹,像黄豆大小的塑料小圆球。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我对玩具枪不感兴趣,我只喜欢捡子弹。我喜欢它们圆圆的小球造型,喜欢它们的多彩多色。
有一年冬天,我走街串巷,像个捡破烂的小孩,低着头,虔诚地寻找陷在雪地里的小子弹。每捡一颗就高兴一次,一天下来,可以高兴很多次。至于捡到的子弹最终何去何从,我却记不清了。大概这就像捡钱一样,我喜爱的就是捡的过程,有种不劳而获、天降馅儿饼般的喜悦。
除了子弹我另外喜欢捡得东西依然是球状,不过比塑料小球子弹要大得多。那便是鸡鸭鹅蛋。
这个就不能在路边捡了,想要捡蛋,我另有去处。
小时候我家养得鹅喜欢去河里玩,别人家的当然也喜欢。所以在河边的草丛里,偶尔就可能出现鹅蛋或者鸭蛋。(鸡蛋却是没有的,因为鸡不游泳,不怎么去河边 。)甚至河里也可能有一颗蛋。
这些蛋也许都是玩疯了的鸭鹅来不及回家所以随地下的,或者干脆就是浪荡不羁爱下蛋。这就便宜了我这个一到河边就总四处打量的投机小孩。
直到现在,已经二十八的我,还偶尔做梦捡个鸭蛋什么的。或者梦见捡钱。好在不会梦见捡子弹。
说回那年秋天,我捡了五块钱。
当时我内心激荡,快乐直冲云霄。我一路雀跃,回到我家的院子中。院子显得空旷而干净。
我背着手,握着钱,喜悦地让爸妈猜我在路边捡了多少钱。
那一年五块钱还是巨款。
我妈猜我捡了五毛钱,我爸猜我捡了五十块。
我说都不对,展开手指将钱捧给他们看。
我妈眼睛笑得弯起来,直夸我非常厉害。就好像捡到钱这件事凭借自己厉害就能做到一样。
我爸则甩着一手的厚厚钞票,对我说他比我更有钱。
我问他哪来的钱,他说卖粮了呀。
我又问家里的鹅呢,他说卖了。
也就是说,在我捡到巨款的这一天,我失去了我家的鹅。
五块钱,刚好五只鹅。
这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吗?
五块钱带来的喜悦,似乎消失了。
没有鹅之后,我家暂时没有再养别的家禽。我们搬了几次家,后来又搬回到河边。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河西,而是河东。
这次我家养了五只小母鸡。
我记得它们的花色,分得清每一只鸡:小黑,小灰,小黄,红黑花,黄黑花。
我经常拌了鸡食喂给它们。天冷时,端着热腾腾的鸡食盆来到院子中,小鸡们热情地朝我飞奔而来。看着它们快速地吃食总是令我很有满足感。对我来说,它们不是普通的家禽,它们是我可爱的小宠物。
我总是趁着天黑,偷偷摸去它们的窝,随手抓一只出来抱在怀里。鸡的羽毛很顺滑,整只鸡团成一个蓬松的球,摸起来绒绒的,暖暖的,乖乖的。
我和鸡相拥在冬夜。
鸡很安静,我内心宁静。
最后,我用脸蹭蹭鸡的背,将它送回去睡觉。我也回到房子里睡觉。
再后来,鸡的去向我忘了。也许一只只死了,也许是卖掉了,甚至被杀了吃掉也不是不可能。
家禽的命运向来这样,很少有寿终正寝的。
即使人类没有使之灭亡,它们自己也可能无缘无故死掉。
我想起邻居小伙伴,她家有一只小鸭死了。
她疼惜地握在手中,带着它的尸身去了河边。
我们选了一块草地挖坑,将死去的小鸭埋了进去。
我们为它默哀,然后把它遗忘。
小时候不会对死或离别伤怀太久,也许是因为小孩子善于遗忘。也许没有多少复杂思想的家禽也是这样吧,它们活着时,便活在当下,活得真实,活得热烈。
我一直都相信,家禽也是有感情的。
我记得在我家还养鹅时,我妈说过一件事,讲我老叔家的鸡窝里孵出一只黄毛小鹅,非常黏人。只要没人出现在它的视野,它就会惨烈地大声叫唤,以两秒三声的频率,不停歇地、从早到晚地、叫唤。
只要人出现,它就会立刻跟在人的屁股后跑。
我妈说,有次那只小鹅被老叔家的马给踩了,差点被踩死。老叔一方面觉得它可怜,一方面也确实嫌它吵,于是就把它送人了。
小鹅的去向我无从得知,但我却深深地记住了它。我没想到一只鹅也会如此缺爱。它想要有人爱它、在意它,可是没有。
爱,是不能求的。
这个东西,人类自己尚且稀缺。
再后来,我家又搬家了。不再住河边,也不再养任何家禽了。
因为我妈嫌脏。
家禽的屎总是遍地都是,非常能拉。
等遇到下雨天,雨水把满地粪便稀释,整个院子成了稀屎粥,让人无从下脚。这时就只能闭着眼睛走,因为反正怎么走都是一脚屎,干脆眼不见为净。
所以我家不养了。
再后来,我妈连我也不养了。
也许因为我属鸡。
虽然我不会随地拉屎。
不过我也确实长大了,长大就该离开我的家,去赚钱。
人是赚钱的工具。
我是一个不太好用的工具。
我的脑容量不比我家养过得鸡鹅大多少,想得都是差不多的事:吃,玩。
然后秋收了,我被绑着翅膀塞进大筐里拉走。
我眼中是泪。
我爸夸我通人性。
我喜悦地笑。
背着手,握着打工赚来的钱,我让他们猜一猜:
我值多少钱?
——二〇二一,三,生日有感,君颜。
以赵君颜为女主的言情文:《回到过去寻真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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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赵君颜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