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让剧本回归正轨的话，未必只有杀人这条路可行。”
令黎苡、或说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张览星再次成为了打破僵局的人。他冷静地开口，前夜的怯懦早已无迹可寻：“剧本杀除了情节发展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大厅长桌上除了摇曳的烛台之外，还整齐码放着稿纸与铅笔。这些昨日不曾被人关注的物什，如今也落到张览星的手中。众人自发围坐一圈，眼看张览星抽出一张白纸，平铺开来，用规整的字体写下两个大字：搜证。
简单的动作却叫人如梦方醒，黎苡此前鲜少游玩过此类游戏，对这个词语属实不敏感，但身边细碎的吸气声却昭显了其他人的醒悟。张览星没有停歇，又依次写下更多关键词。稍小些的文字落在“搜证”的下方，黎苡探头看去，是“时间”“手法”以及“动机”。
“这些是搜证过程中需要留意的要素。”张览星耐心地解释道，“剧本杀的核心玩法在于对各个场景的搜索调查，从而找出与案件有关的线索。除此之外，在搜证过程中，也会揭开包括死者在内的所有人的故事，以便我们锁定真凶。”
“眼下加龙先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无从考证案发时的细节，也就是死亡时间与手法。”贺轻舟顺势接话，屈起食指，指节富有节奏地敲击纸面。他余光瞥见张览星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便继续道，“所以，我们只能从动机着手搜证。”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迅速将信息消化吸纳之后，黎苡赞许地点点头。
眼前这些孩子重振旗鼓的速度比黎苡预期得快，不论出于什么心态，无疑都是向好的势头。他再一次浏览张览星写下的内容，作出决断：“加龙先生迟迟没有出现，也许搜证真是求生的关键。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去和他打声招呼吧。要是我们未经允许擅自翻动他的东西，出了什么差错就糟了。”
得到明确方向的一行人士气大振，迅速在黎苡身旁站好，等候一同前去加龙所在的房间。
人群中唯独贺轻舟没有行动，他站在窗边向外探去，受到游戏场地的限制，透过窗户也只能看见苍茫浑浊的一片，昭示他们已经被牢牢困在这座名为乐园的囚笼之中。
没关系，跟在我身后吧，我来打头阵。黎苡心知贺轻舟仍陷在姜琦的死中难以抽离，便郑重而宽慰地拍了拍他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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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并行在二楼阶梯的声响不算小，静如长夜的走廊里只回荡着纷杂的脚步声。黎苡站在加龙的门前，回过头去，无声地与所有人做了一次眼神交换，这才下定决心，屈指敲响了房门。
“加龙先生，您醒了吗？”
伴随敲门声而至的还有被悬起的众人的心，陈景洪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又连忙捂住了嘴。他抬起发颤的手指，指向房门，人们这才发觉房门并未完全闭合，而是虚掩着，被黎苡的动作敲开一道细缝，隐约透露出门后的事物。
黎苡顿了顿，谨慎地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猛然睁大双眼，震惊得无以复加——
加龙的身体就伏倒在距离房门不足方寸的位置，俨然没了生息。他的前额有一处醒目的枪击创口，裸露的双足朝外，显然是在面向房门的状态下遭遇袭击。
不知那时的加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开了门，而当洞黑的枪口抵住额头，他的心中又是惊愕还是遗憾呢？
除了加龙的尸体以外，掉落在他手边的物什也引起了众人注意：那是一支钢笔，笔尖在地面上洇开一小块斑驳的痕迹，张览星走上前去，触到的是已然风干的墨渍。
“加龙先生……也死了吗？”余成踌躇着、慢吞吞地说道，“那游戏是不是就结束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回应的他是张览星依旧不变的神情。后者起身，掸了掸双膝上的灰，无情地抛出这个叫人不愿接受的事实：“离开？现在，剧本原定的死者出现了，这难道不是乐园在暗示我们，可以开始搜证了？”
正如张览星所说，加龙猝然而充满谜团的死并没有让乐园游戏至关重要的——“牌”出现在任何一个他们所能目及的地方，游戏自然也不会结束。
加龙的死状不算骇人，从额心创口流出的血液也早已氧化发黑，并不足以让人畏惧。陈景洪便壮着胆子，走到尸体旁边蹲下，伸手去检查加龙的身体。
翻动成年男性的身体并不容易，黎苡随后上前帮忙，余成和余弦也对视一眼，默契地在房间内翻找线索。这两日他们所经受的冲击太多，先后见证了两场死亡，其一甚至是与之交好熟悉的同窗。尽管恐惧犹在，更多的却是对逃离此地的渴望。因此，一行人谁都没有坦言心中或多或少的情绪，而是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尽力找寻着结束这场荒诞游戏的办法。
“他的房间开着窗，墨迹与血渍干得快，单凭这点不足以判断死亡时间。”贺轻舟一面说着，走到窗边，习惯性看向窗外。他本以为会见到与在厅里那时无异的虚空，却不想入目的是一片茂密深幽的林野，数几种未曾见闻过的花草遍布在视野所见的范围，巨型植物摇曳着花叶，如同死亡乐园的召唤。
“从早晨到现在，我们一直呆在一起，没有人具备杀死他的时机。”
“不排除昨天夜里行凶的可能。”
“话虽如此，”余弦翻开手里的书，夹在书页间的几张稿纸吸引了她的注意，“昨天夜里我们根本没想过有人会死，怎么会主动杀人……”
“没想过要杀人的只有我们几个，”她的发言被贺轻舟决然打断，不免有些错愕，转头却看到贺轻舟面朝黎苡的背影，眼神森冷，“我并没有排除你的嫌疑，黎苡先生。”
黎苡正在协助陈景洪将加龙翻身，听闻贺轻舟冷冰冰的话语，手上不可抑制地一顿。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闻言也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停下动作，如火烧般灼热的视线扑在黎苡的身上。
这样的动作致使加龙的身体被维持在侧身姿势，下裤口袋里的物什摇摇欲坠，最终不敌重力的作用掉了出来，白茫茫几张纸条纷扬着落地。
这分走了他们大半的注意力，张览星将纸条逐一打开，其他人也纷纷围拢上来，好奇地张望。黎苡看向贺轻舟，后者没再多言，而是默默靠近，同他们一起察看。
六张纸条在地面上铺开，所有人在看清内容后都齐声发出了惊呼。纸上记录了他们在剧本中对应角色的基本资料，除了职业与性格概述以外，就连身高、爱好之类的细枝末节也一并列入，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条。
一股被窥伺产生的恶寒自足底涌上心头，直叫人久久难以平复。
“他在调查我们？”
“应该不是你们，而是原剧本里的角色。”旁观者清，黎苡最先发觉端倪，“有些描述与实际情况不符。我对你们的性格和爱好不了解，但你们看这张……”
他一手指着与“打工族”对应的纸条，一手在贺轻舟头上来回比划，从一米八多的黎苡的视角看去，正好可以看清贺轻舟的头顶。若不是形势严峻，或许还能得闲数清楚对方脑袋上顶着几根早晨未来得及打理而翘起的毛。
其他人顺着他的手势，看见纸条上身高那一栏赫然写着“180cm”，便齐齐发出了然的声音。徒留贺轻舟一人，阴沉而哀怨地盯着黎苡悬在上方的手。
好像被报复了，又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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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刚才在书架上发现了这个，”余弦回想起在书中看到的线索，回到书架旁找出对应的书本，抽出其中的手稿进行展示，“内容和纸条上的差不多，但是更加详细。”
张览星接过手稿，放在纸条旁边反复比对，多出的内容除了更为详尽的叙述以外，还有零星几个构成事件的关键词。比起调查报告，倒显得像一篇围绕角色而展开的故事初稿。
“这不像是在调查我们，反倒有点……”有着强烈的既视感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余成颇为苦恼地搔搔脑袋，“我说不上来。这种记录风格很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眼看加龙的房间已经基本搜查完毕，加之谁也不愿意与尸体长时间共处一室，黎苡便在其他人的首肯下飞速将手稿与纸条收齐码好，示意他们一同离开：“不管怎样，加龙的手里有非常完备的、关于‘你们’的信息，这也许会是凶手的动机之一。”
接下来调查的地点便是一楼的房间。出于避嫌的考量，自然不会让玩家搜查与之对应的房间，黎苡便带领他们划分好各自负责的房间，而他本人的房间则是等到一轮搜证过后，由众人一齐前往调查。
再次面对一扇扇不同的门，他们的心境早已不再是最初的困惑与犹疑，而是不得不从中汲出动力，祈祷着自己或其他人、谁都好，能够顺利找到离开这幢洋馆的方法。
眼看众人的身影陆续进入房间，贺轻舟独自驻足在姜琦的房门前，半晌，才匀出足够的勇气打开了门。
好像有人被冒犯了，又好像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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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罪之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