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罪之剧(二)

突发的争执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因此,没有人发觉天色已然沉了下去,时间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流逝着。

贺轻舟皱着眉头,直挺挺迎上陈景洪的视线,却是一言不发。夜幕下的洋馆亮起引路的灯火,远远如烟花绽开,与月华相交织,照映着一个不被予以关照与认可的灵魂。

那亮光太过显眼,陈景洪张了张嘴,即便想再说些什么,却先被吸引了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灯火通明的洋馆,满腔的疑问被收进心底,后知后觉地为惊扰了藏匿暗处的视线而感到紧张。

幸好,向他们走来的并非面目可怖的妖魔,而是一位相貌平平的老人。

说是老人又有些失礼了——来人腰板挺拔、神采奕奕,除了斑白的鬓角之外,再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当成中年人才更为恰当。他把孩子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目光最终定格在陈景洪身上,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先回家休息,等到天亮再启程吧。”

旅人、洋馆,以及热情好客的洋馆主人,剧本的主要构成似乎全都到齐了。

一行人警惕地回望,奈何中年人的面相实在太过慈祥,要说他可能心存歹意,反而像是冤枉了好心人。中年人见他们犹豫,也不催促,依然微笑着等待答复。

余弦想到什么:“您好,您刚才说‘也’,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是的,他比你们早到一会儿,你们跟我来就能见到了。”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得到了意想中的答案,余弦露出自满的神情,“比我们先到的肯定是主持人,想不到这家店这么入戏,效果也很逼真,差点就被唬到了。等游戏结束以后,可得好好盘问一下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技术!”

余弦的话语如同浮出水面的真相,一下子点醒了众人。当他们意识到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节目效果”,先前的猜忌便烟消云散,没有人再提起几分钟前尴尬的冲突。

中年人也不正面回应她的猜测,而是回过身,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再度雀跃的心情重新将气氛点燃,一行人紧紧跟在中年人的身旁,很快就来到了洋馆的大门前。

大门推开,流动的风把熏香的芬芳带去初来的旅人鼻间。复古的装潢修饰了洋馆大厅,整齐划一排列在长桌边沿的烛台闪烁着荧荧的火光。

与此同时,那个被猜测为“主持人”的人,听到大门处的响动,也转过身来,远远地同他们挥手示好。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贺轻舟向来平静的表情如冰霜消解,先是怔愣了一下,尔后,一种名为惊喜的情绪迅速攀上四肢百骸,让贺轻舟不由得惊呼出声。

“何、何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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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轻舟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主持人”,竟是他所相识之人——是他阔别半年未见的、曾经无比依赖的心理医生。贺轻舟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慢慢走来,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

“很抱歉,你也是我哥哥认识的人吗?”来人直视着贺轻舟,表情含笑,眼神却是陌生的。从头顶打下的灯光垂落在细密的睫毛上,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然带上一丝无奈,“我的名字是黎苡,是何我渡医生的弟弟。”

黎苡简明扼要地解释了自己与那位医生的关系,见贺轻舟没有反应,也依然维持着面上绅士般的微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你们是一起来的吗?加龙先生说,我们现在可以随意行动,他会在入睡之前过来提醒我们。”眼看名为加龙的洋馆主人别过众人、消失在走廊尽头,黎苡脸上的笑意顷刻瓦解,正色望着一行人,“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都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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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琦眨了眨眼,似乎有细小的灰尘落到眼睛里,她抬手揉了揉,再度垂下手臂时,便看清了每个人脸上各异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姜琦很想问,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黎苡的表述太过唐突与无厘头,他声称大家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而是一个名为“乐园”的死亡游戏之中。进入乐园的玩家,生死将不再由自己掌握,只有找出隐藏在乐园中的“牌”,才能谋求一线微薄的生机。

命运女神是从什么时候趁虚而入、把他们拉入游戏里的?是进入店铺、还是游戏室,还是干脆从迈入商场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对他们的捉弄?

黎苡自称是有三场游戏经验的“玩家”,极力想要说服众人接受“乐园”的存在,陈景洪却打断了他:“我们对和剧本无关的环节不感兴趣,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就不必说了。直接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的身份是来自西方国度的雇佣兵,与死者……”

陈景洪突然顿住,其他人也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尾音反应过来:按照剧本里的说辞,死者应该就是那位洋馆主人。可是很显然,加龙几分钟前还与他们约定了就寝时间,年龄也稍有出入,全然不是剧本里被残忍杀害的样子。

“刚才我已经了解过你们来时的情况,按你们所说,这是以洋馆为场景的剧本杀游戏。”眼前的局面显然还在黎苡的预期之中,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解释道,“既然乐园将场地限定在洋馆以内,我想,在没有找出牌之前,我们是无法离开的。”

人群陷入压抑的沉默,余成照黎苡所说,走去大门边查看,回来时却一言不发,大家自然从他窘迫的神色中看到了答案。

仔细想来,黎苡的话并不全然是恐吓。余成回到原位坐下,发现手表的指针乱作一团,难以判断时间。

他们入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体感没过多久,可窗外却早已沉入深黑的夜色。加之紧闭的大门、与剧本不符的现状,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于是幻觉也便具现化为真实。

“你刚才说,牌?”

“我先前参加的三场游戏,分别都是找到了高塔、魔术师和节制的牌才得以逃出生天。尽管,每场游戏中牌的表现形式都不同,但它们的共同点是……”

“塔罗牌?”余弦忍不住接话,这种沾染了神秘主义色彩的纸牌曾在学生堆里风靡一时,凭借对黎苡话语里关键词的捕捉,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好像都是塔罗牌的名称。”

“是的,”黎苡颔首,“所以我推测,每场游戏都对应了一张牌。牌面是否会重复,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既然这里是游戏场地,就一定有关于某张牌的线索。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对塔罗牌有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算不上了解,我连牌的名字都记不全呢!”余弦连忙摆摆手,她也只是在这个小玩意儿最为流行的时候照本宣科地摆弄过几次,不足以担起这样的重担。

“没关系的,从第二次游戏脱出之后,我就做了不少功课。你们不明白的话,还有我在。”黎苡反而笑着宽慰她,又郑重地望向其他人,“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我与你们进入这场游戏的契机不同,在剧本中也没有对应的角色。你们呢?”

短暂的相对无言之后,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率先开了口。

他就坐在陈景洪的身边,若非后者时不时都会与他说上几句话,他的存在感怕是连贺轻舟也不如。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后怯生生、又相当规矩地举手发言:“……张览星。我在剧本里的身份是、是一名音乐家。”

在张览星的主动破冰下,其他人也陆续接上话茬。黎苡迅速结识了这群本不该有交际的学生:身份是雇佣兵的陈景洪、云游道士余成、化学教师余弦,以及人偶师姜琦。

最后,黎苡看向了先前与自己发生过小小误会的人。

“贺轻舟,”对方垂眸,避开黎苡的目光,“身份是,呃……打工族。”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笑,落入黎苡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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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

来自楼上的铃声制止了玩家们的进一步交流。

加龙出现在楼梯上,一手提着古铜色的摇铃,一手指了指楼下的房间:“该睡觉了,我的孩子们。我不喜欢夜里被打扰,所以,从现在开始,请你们不要再说话了。”

没有玩家胆敢违背游戏中NPC的指令,黎苡忙用口型提醒其他人噤声。他环伺四周,洋馆一楼恰好有不多不少七间房,其中六间房分别挂着与剧本角色的身份相同的门牌,显然是有备而来。

漆黑的环境会加剧心中的不安全感,尽管犹有疑虑,新人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就连素来最为冒进的陈景洪也没有多言,朝着“雇佣兵”的房间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原本聚集的人群一下子散开,就当贺轻舟也正欲走进房间时,姜琦扯了扯他的衣摆。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她冲贺轻舟眨了眨眼。他们的房间相邻,贺轻舟的视线跃过姜琦的身体向后看去,看见她的房间里摆满各种可爱的物件,床头更是放了个栩栩如生、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人偶,倒是很符合“人偶师”这个身份。

自从进入洋馆以来,姜琦的情绪就始终欠佳,声音变得慵懒,但她依然直直注视着贺轻舟,强撑着一抹笑容说道:“明天早上,你来叫我可以吗?可是该怎么才知道是你……对了!”

我们做个约定吧!女孩满是期许的眼神让贺轻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回望姜琦屈起三指比划出来的手势,最终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洋馆里最后一支烛火被吹熄,黑夜彻底侵占了这片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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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尽头
连载中狂暴水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