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喻洲?!
岑月还来不及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已经越过前面几个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手心都是汗,气喘吁吁,似乎是一路跑过来。
岑月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病服
几个同事都已经看过来,看着她,像发现什么有趣新闻,问:“这是……男……”
“我有点事,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岑月打断对方的话。
说完,反握住喻洲的胳膊,带着他离开。
到人少的地方,岑月松手:“你怎么在这儿?”
喻洲直勾勾盯着她上下打量,确认她没受伤:“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岑月还没来得及回复,思绪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
陌生电话,但怕是快递什么的,岑月接了,然而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孙晗焦急的声音。
挂了电话,岑月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喻洲上车。她又不能放任一个病人在外面乱跑,而且她就算想放任,这人大概率也不会让她走,所以打算直接把人送走。
但他上前甩上车门直接让人开走。
岑月无语:“你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
他理直气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岑月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脾气,重新拦了辆车,知道说不通,自己先坐上去:“你上吗?不上,我就让开车了。”
站在路边的人默默上车。
岑月报了地址。医院离工作室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岑月付完钱,发现身边的人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不下车吗?”
“你先下。”
等人下车,走到医院大门这一边,彻底没有坐车跑路的可能了,喻洲才从车上下来。
孙晗已经带着医生护士等在门口了。
见喻洲下车,孙晗第一个上前,伸手想要去扶他:“还好吗?”
喻洲看了眼岑月,挡开她的手。
孙晗一时愣住。
随即有人推着轮椅上前。
但人完全不配合。
岑月在旁边看着,头隐隐作痛。
想着快点弄完快点走人的岑月“噔噔”几步走到喻洲面前,抓起他的衣袖往前带。
“走。”语气不佳。
他都能跑出医院,哪里需要什么轮椅。
岑月都已经想好他不配合自己要说什么了,一定把要憋在心里的火全发出来才行。然而出乎意料的,人竟然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岑月错愕一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一群照顾喻洲的医护见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跟上去。
*
私人病房。
医生要给人做检查,岑月觉得自己任务完成,正要退开把位置让出来,却被人一把抓住。
喻洲抬头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岑月收住脚,像根木头似的杵在病床边。
医生直接到另一边做检查。
确认完情况,重新挂上点滴,医生护士很快便离开了病房。门一关,房间里就只剩岑月跟喻洲两个人。
“可以放手了吗?”岑月先开口。
“我说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岑月稍一回想,想起他的问题是什么:“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想我接电话跟你说什么呢?”
“你要怎么才能跟我在一起。”
岑月一噎,拧眉:“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说了我可以改。”
岑月心累,稍稍仰头调整呼吸,随即道:“但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僵硬跟笑意同时出现,喻洲嘴角轻抽,最后“呵”地笑出来:“……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岑月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不躲不避:“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喻洲定定盯了她片刻,脸色骤然一沉,抓着岑月的手猛地往前一拽。
岑月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撑在床上,才没有摔到他身上。
“你在开什么玩笑?几天的时间?”喻洲咬着牙质问。
岑月暗暗跟他较劲,撑住自己的身体,道:“我的人生不是只围着你转,不是你不出现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停转了。几天?可能对你来说是这样,但对我不是。”
喻洲冷笑,眼里冷得快结冰了,嘴角却在笑:“你是在暗示我,该找个链子把你拴在我身边才对吗?”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
“最不喜欢你像现在这样,一遇到不顺你心的事,你就开始对别人的情绪感受不管不顾。”
“你都跟人跑了,我还管什么?我他妈又不是圣人!”
他抓住她的肩膀,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得点滴瓶撞到点滴架上直响。
“那之前呢?每一次碰到你,我不是被你拖着跑就是被你撞到墙上。你想过我会受伤,会痛吗?”
喻洲像是被人泼了瓢冷水,骤然僵住,看到自己落在她肩上手腕上的手,因为太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就像是被针到,喻洲瞳孔一张,蓦地松手。
岑月揉着肩膀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手腕已经红了一大片。
岑月看着病床满是无措的人,冷静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喜欢我,是喜欢我什么?”
喻洲抬头看她,忽而笑出声,笑里带着丝丝苦涩:“如果我知道的话,那我一定选择不喜欢你。”
岑月默然片刻:“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喜欢我,而是需要我。”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当时你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啊,那个人身上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里面熊熊大火,全是血色火光。看着那么热烈,可是我却觉得等到这把火烧尽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喻洲一怔,唇微张,却发不出来半个音。
“你有过那么多前任……当然,可能你并不觉得那算得上是前任,毕竟你没有以女朋友的身份承认过任何一个人。可是你无法否认,她们在你生命里真实的存在过,存在过很多个。这种关系说得上是喜欢吗?对你来说不算吧,如果喜欢你应该就会承认了。”
“不喜欢却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呢?答案就只剩一个,因为需要。”
“一如你现在需要我一样。破开的洞,总需要什么来填补。不然呼呼灌着风,可能连睡觉都睡不着。”
“但需要不是喜欢。就好像,人生病了需要去看医生,需要打针吃药,但不等于人喜欢看医生,喜欢打针吃药。”
病房里死寂片刻。
喻洲说:“那你选的那个人,是因为他不需要你吗?不需要却喜欢,你觉得可能吗?”
“但至少不会把需要跟喜欢混为一谈……”
“那个人是谁?”喻洲打断她的话。
随即想起什么,喻洲目光骤冷:“那个随身带着保镖的人?”
见岑月没否认,喻洲嗤笑一声:“那种人的确不会需要你,但是你觉得像他那种人,可能会喜欢你吗?”
岑月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平静地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说两个人约定交换自己所有的糖果,其中一个人舍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糖果都给对方,于是在交换之后,就时时刻刻在想对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没有把所有糖果交出来的质疑里煎熬。”
“你觉得别人不会喜欢的时候,可能恰恰是因为你不喜欢,你才会这样觉得。”
“说实话,我觉得跟你讨论喜欢这件事挺傻的。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是在表达喜欢吗?你跟那么多人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你有喜欢过谁吗?那么多人跟你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你能分辨出她们其中谁喜欢你吗?
“而那么多人都没有让你学会的事,到我这儿,就突然学会了?是要我跟我自己说,我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与众不同,我是救世主,我能让人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所以你真正在意的是,我跟别人……有过?”喻洲忽然感觉到一阵荒唐。
“有人跟我说过,成年人,这种事你情我愿就好。当然你也可以说,食色性也。但是像动物一样,完全遵循本能,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让人尊敬的事。
“话说得很漂亮,可是看来看去,我看到的不是你情我愿的潇洒,而是逃避。逃避痛苦,焦虑,寂寞,无聊,不快乐。因为想要逃避所以选择放纵。”
“而已经习惯逃避的人,就像是没塞塞子的水池,再多的水灌进来,只要一停,甚至只有减少一点,就有漏光的可能。水一旦漏光,所有东西都变得避无可避,我想那种感觉不会比赤/身/裸/体要好。”
“有的人可能会去找自己的塞子,然后等着一场一场雨,将自己填满。但是已经习惯让别人往自己的水池里灌水的人,只会在每次感觉到水要漏光的时候,不断不断地去找人给自己重新灌水。”
“也许索取的对象会固定,但一旦这个对象给不了那么多的时候,只会让人更加焦虑。毕竟其他的焦虑都解决不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篮子还显得没那么结实的时候,那种不安带来的焦虑就能被克服吗?”
“当然,等到水池暂时没有漏光的风险的时候,也会觉得愧疚,可能还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耻,可是要停下来也做不到,于是就在愧疚,再犯,愧疚,再犯的死循环里打转。”
“而那个被索取的对象,一边怨恨背叛,一边还要在对方的愧疚里自责,就算自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残喘,都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给得不够多。却没看到,那个水池没有塞子。没有塞子的水池,就是无底洞。”
“飞蛾扑火,燃骨送暖,对另一个人来说,也不过是火柴微光,杯水车薪。”
岑月继续说:“我想了下,我们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是怎么产生交集的呢?是那幅画。”
“不过,我现在忽然觉得,你找我麻烦会不会不是因为我说错了,恰恰是因为我说对了。”
喻洲呼吸一滞。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你应该就知道我有过怎样的过去。我遇到过很多糟糕的事,但即便在事情发生最糟糕的当下……”
“我想过那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忽而一笑:“也可笑地想过,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死。从来没有。”
“所以,我决不可能做扑火的飞蛾。”
喻洲的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寂灭,整个人颓然坐着。
“你说你会改,但唯一能让我相信这句话的是,你不再跟我说这句话。”
闻言,喻洲身体一抖。
岑月抿抿唇,转身准备离开,腿刚迈出去,衣摆被拉住。
“像他们那种人,是不可能跟一个普通人在一起的。也不过是出于新鲜感,玩玩罢了。”
“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来,我很感谢你。但如果只是嘴上说说,比起其他人的话,我只相信他说的。”
喻洲被她的话刺痛:“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毫不犹豫。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是百分之百了解,但我做了最好的期望跟最坏的打算。即便如你所说,我自己选的,我认。”
喻洲嘴唇轻颤。
他第一次嫉妒一个人嫉妒得快要发疯。
慌乱抓住岑月的手:“……我不介意你跟他在一起,能不能……也待在我身边。”
岑月愕然,回过神来之后,只是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喻洲跪起来,双眼通红看着岑月,近乎哀求:“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你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多一个人喜欢你,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样不好吗?”
“不好。”
“我已经够喜欢我自己了,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喜欢我。”
喻洲像断线的娃娃,无力坐回床上。
岑月离开之前,回头对病床的人说:“与其喜欢别人,不如好好喜欢自己吧。”
岑月打开门,没想到门口有人,吓了一跳。
孙晗愣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也没什么反应。
岑月怔怔回神,略一点头,便错身往外走。
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孙晗缓缓转头,看着那个背影,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怎么擦都擦不完。
最后,抱膝蹲下,痛哭出声。
*
工作室聚餐。
“诶,岑月,前两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是你男朋友吗?”席间有人问。
“不是。”
岑月表情淡淡的,旁边的人见她这样,不好再问下去,只笑笑说:“看他还穿着医院病服。不是挺好的,不然还有点可怕呢。”
岑月没接话。
另一个人接过话头:“找男朋友是要谨慎一点,现在不是好多男的,一分手就把自己之前花的钱都要要回去吗?自家包馄饨都要按个算钱。”
“这买卖划算啊,就花个原材料的钱,不用租店面,也不要交税,就把生意做了。”有人笑说。
闻言,其他人也不由笑。
小K端着酒杯说:“男人真的让人搞不懂,大把大把钱砸给女主播不心疼,给女朋友吃碗馄饨,还要按个算钱要回来。”
“你要愿意跟女主播比,你自己去比,我可不愿意。”有人撇撇嘴道。
大家都喝了点酒,小K呛声:“不屑跟女主播相提并论,但在某些男人眼里,还比不上女主播呢。”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周围的人赶紧打圆场。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大家以后都学聪明点,送的什么礼物红包,都打个备注,这样就算分手也能要回去,至少不会亏就行了。”
“那这恋爱谈得真是没什么意思。”
今天吃饭喝的酒是一个同事带来的果酒,好入口,岑月不小心喝多了点,这会儿酒劲上来,头有点晕,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刚出包厢门,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是贺庭青,岑月顿时酒醒了几分,忙接起:“喂。”
岑月出来聚餐之前有贺庭青说过。听说他现在就在饭店外面,岑月赶忙出去。
连着下了两天的雨,今天傍晚才停。
推开饭店的门,风微凉。
地上的雨水还没干,水洼如镜面倒映出周围的灯红酒绿。
在一片华彩中,贺庭青一身黑色西装站在路边。看到她,脸上露出笑意。
岑月快步小跑上前,脑子晕乎乎的,眼睛却格外亮。看着贺庭青,抿唇笑笑,问:“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的眼睛,贺庭青顿了片刻,问:“喝酒了?”
“一点点。”岑月抬手认真比划比划,“果酒。”
一低头,看到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岑月指指:“这是什么?”
贺庭青笑:“礼物。”
说着把袋子递给她:“要打开看看吗?”
岑月用所剩不多的清醒想了想:“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只是看到了,就想买给你。”贺庭青说。
岑月打开,盒子里是一条月亮项链。
岑月先是一怔,随即不禁惊喜。
“喜欢吗?”
“喜欢。”岑月老实点头。
“不过,你要弄个备注吗?”岑月忽而问。
“什么备注?”
“他们说,送的礼物弄个备注,分手时候就可以要回去。”
贺庭青垂眸看着她。
夏夜雨后微凉的风吹来,吹乱她的头发,目光被酒意熏得微朦胧。
面对她的提议,贺庭青没说话,而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往上一托,让她微仰起脸,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留恋片刻才退开,对上她瞪圆的眼睛,含笑低声道:“那你记得,你欠我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