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棠手里有能赚钱的事情做,病情又一天天好转,心情好,话也多起来。
余英男有些怀念他咳嗽话少的日子。
因下雨出不了摊,余英男门道里试着做卤菜。
她以前只吃过,网上也浏览过类似视频,亲自动手做却是没有过。
不敢买多,两斤猪肉和几片猪耳朵分成两次试着做。
花费半个时辰出来的东西,没有卤香,味道竟腥中带微臭,尝一口,外头咸,里头没入味!
余海棠被喊出来尝味,一口吐了出来。
“要说这卤汤,还得是你娘做的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卤猪脸,你娘……”
余英男也不催他,等他回忆完和白氏的恩爱岁月,这才让他回忆当年白氏是放了哪些调料,又是什么步骤做法。
等搞清楚后,她打上伞跑趟药铺,刷锅切肉重新开始做。
“对!是这个味儿,这就是你娘当年的味道!”
父女俩捧着碗,一口米饭一口卤肉,吃的那叫一个香。
有了新菜谱,多一份生意,余英男信心满满地计划赚钱。
屋檐下的雨水渐渐汇流成沟渠,她掰下靠墙竹笤帚上的竹枝,抽打着流水玩。
屋里余海棠没人接话都能自言自语地叨叨个没完。
“......这本《X娃情史录》不过万余字,竟写的荡气回肠.....还有这本《缺月梧桐》三万字,我一本抄完需四日,只得九十文钱,而一本卖出九百九十文。你说这写书人的润笔费能得多少啊......我听龚老板说若是买断,能给十两到三十两不等;若是名家,印他个几千本,散去天南地北的卖还能分成……”
许是她摆摊久了,对文和两有些敏感,当听见“…九十文…三十两…”
自动转头,耳朵对焦声音。
接着听到“分成”二字,立即小旋风似的冲进屋里。
余英男颤抖着手,就着松油灯的亮光翻书查看。
当然,书里的许多复杂点的繁体字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
不过连着前后的词句一起猜,倒也懂的大概内容。
粗略翻翻两三本都是个萎靡调调,不是有才有貌的富家千金不顾家族看上穷书生私奔,富豪岳父母投降,拿钱给女儿成亲过上幸福的生活,结束;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侠客,爱喝酒爱吃肉,爱风霜露宿,拿着刀剑满世界找一个仇人,一刀过去,仇人卒,完毕。
余英男失笑,这些跟她前世看的小说和电视剧比,剧情太过单一。
没有仙侠没有第三者没有宫廷血海深仇,怪不得只能写薄薄一本,长的也就一两万字的体裁量而已。
虽然看过的小说和电影不记得全部对话细节,可大概剧情那是清楚的很。
若是她出故事大纲,让爹操笔写成话本,肯定比抄书赚钱多。
笔名她都给想好了,就叫:月下举杯。
余海棠被惊到:女儿啥时候这么有想法了?
他不信生活阅历单纯的女儿,能想出什么新奇故事,就她认识的那几个字只够记账本那些日常。
作为慈父怎好能让女儿难堪,假模假式地鼓励她大胆地说说看。
余英男得先了解行情,让余海棠挑出最好卖的那本给她看看。
余海棠慈爱地笑笑,抽出他最喜欢的孤坟狐家的《碧海青天》递给她。
全文不过七八千字,余英男缓缓合上书。
静思片刻,决定无耻借用金老先生的那本射雕,名字和背景当然得改。
一通嘚嘚嘚嘚…咦咦咦......
余海棠从错愕到惊喜,越听越觉好玩,忙拿笔记下来。
“既是英儿的想法,不如你亲自执笔,有不会的字再来问爹。”
余英男默默流泪:你让我拿笔,还不如让我去胸口碎大石。
“我只会讲故事,那些个繁琐的细节文字我哪会。既是写话本,就得让人留个念头,咱写到主角成亲就完本。至于他们的后代故事,留着写续集不就又成一本了嘛。”
余海棠早已听迷,入定出神。
似乎有什么奔腾的热流在他心里窜来窜去。像极了武侠话本里所说打通任督二脉。
这么好的故事,他一定要下功夫好好雕琢。
先前接了龚老板不少抄书的活,他们很穷还要花钱看病。只好半日抄书,半日写话本,夜里躺在床上合着红眼,还要构思细节……
两个月后,一本名叫《英雄代有才人出》终于完稿。
“我爹真棒,绝对是文曲星下凡尘!”余英男谄媚地称赞。
她眼里看到的不是黑乎乎的字,而是一个个发光的铜板。
余海棠拿起数张散纸叠一起的书稿,极其认真地又校对一番。
次日,他忐忑良久,握拳给自己打气,直到巳时末,方才起身锁了门去往“文清书斋”。
龚老板早先已知晓余海棠在写话本,并未太过在意,问都没问过。
话本这种玩意儿只做消遣用完,有才有名望的人不屑于写,没本事的写不出好的来。
他客气邀请余海棠去到窗边的榻席,分宾坐定,请他喝新到的菊花饮子。
喝尽一杯,龚老板又帮他续杯,天南地北地扯闲篇。
余海棠几次三番想催他先看看,又怕过于急切反而失态。
又等一柱香后,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道:“不如龚老板先帮小弟看看这话本,写的如何?”
龚老板话正说到兴头,被人生生掐断不是很开心。
碍于面子,接过来随意翻了翻。
谁料,这一翻根本停不下来!
自顾自地细细看起来,不时皱紧眉头或是笑的嗤嗤。
店里的客人隔着书架窃窃私语,误以为店主家出啥事了,癔症了,看那叠信的厚度就知不是小事。
又见他痴汉笑还拍桌子,纳闷了:这是闹哪样?
有客人请老板去结账,龚老板听到也应了,身子却不动。
那人等的不耐烦,嚷:“还不做不生意了?!”
龚老板这才又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边走边盯着书稿。
那人买两本书共一两三钱,试探问道:“老板您看我是熟客了,手里只有一两一钱还少两钱,能否..........”
龚老板一把抢过钱,往钱匣里一扔,“可。”
话音还没砸脚面,人又跑回茶桌那里,搞得客人们面面相觑。
余海棠本是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心下慌张到大气不敢出。
见一向从容有度的龚老板此番作态,心里暗喜,明白自己的事:妥了。
他望向龚老板的眼睛闪烁着求肯定的光芒。
龚老板强忍激动坐下,书稿被他压在掌下,“怠慢余老弟了,这本书你一定要交给我来卖!”
余海棠头一回卖书稿就像当年在门外等白氏生孩子一样,期待又紧张,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应答。
龚老板认真地请他报个价,余海棠激动的腿抖。
他不懂这里的弯弯绕,强自镇定:“我我要等英儿回…回来商议商议。”
余英男上午时间卖锅贴,晌午卖卤好的豆腐干和卤鸡蛋卤肉那些。
要到午时末全卖完,才收拾回家。
龚老板闭闭眼睛,他知道余家小娘子比当爹的聪慧,要是等她回来,没准价格更难谈,甚至会找他对家的书店寻价。
他做这行当多年,打眼就知这书好不好卖,他的眼睛就是尺!
不行,必须现在,必须趁他一个人把价格定下来!
龚老板放缓语速,态度和善又诚恳地道:“余老弟,咱们哥俩想处两月有余,你还不相信老哥我吗,我能让你吃亏?之前你抄写的那本卖的好啊,跟你说实话,润笔费是这个数买断的。”
他右手巴掌翻三次。
“再有印刷几百本和几千本的价是不一样的,咱们县城看闲书的人就那么些,所以我只敢照着最少量的印。若是后面卖的不太好,只能找人手抄。若是我这店开在京城,人多钱多,那我定会花大钱找印刷局印刷它个几千本!你要是信老哥,给你双倍润笔,三十两买断!或者还有一个提议,就是我卖一本给你抽一成!”
余海棠本来目标就是书稿卖出去,再说这是第一本拙作,他也不敢保证销量。
便也作痛快姿态,“行,那就买断。不过等下一本续集出来,价儿可能就不照这个走了。到时咱们看销量如何再定价,您看行吗?”
龚老板激动到立起,紧紧抓住余海棠的胳膊摇晃,问:“续集是什么故事!何时能出?!”
余海棠慌张到略微结巴,“我我只是构思,还未想好细节。”
龚老板惊觉自己失态,嘿嘿笑,苍蝇搓手地掩饰尴尬。
想到还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两步走到柜台那里,打开镶着锡钿边的钱匣子数出银票装在荷包里。
双手捧给余海棠道:“月下举杯,合作愉快,为兄等着你的续集啊。”
龚老板实在太看好本书行情,咔咔首印了五百本。
不光放在书店的最显眼处,还请来瓦舍的说书人造势,绘声绘色地演讲开篇的前三章。
做人做事做派还有什么可说,讲究啊!
很快,《英雄带有才人出》风靡全城,谁要是开口三句话不提主角的名字,那就是土!
文清书斋场面火爆!
才子佳人们举着钱袋子要抢购这本书!
待被告知已全部售罄,个个不顾体面地哀嚎起来。
此时,被挤到无处站立的龚老板,艰难爬到茶桌上站着。
只见他发髻已经散乱,头上的方巾更是挂在发梢,眼神却是精烁有神。
用力拍掌示意众人安静,大声道:“列位列位请听我一言,七日后《英雄代有才人出》即出第二版!交预定金者先得!”
想要的不会在乎定金,抢着给钱!
可怜的龚老板后知后觉自己个说错了话,无数双手不分上下地伸过来,要他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