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刚才那个位置上坐下,斜对面,刚才来报警的那位中年妇女也坐着,一脸的疲惫。
我们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外有汽车的声音。她站了起来,满脸期待,而我没有好奇,只是发呆着看着前方,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个女人哭出声来,往门口走去。
“妈!”
民警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女人又叫了一声妈,但老人只是呆滞地望着女人。女人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对民警说:“同志,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民警说:“没事没事,老人找到了就好,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带她回去休息吧。”
女人点点头,带着老人往门口走,他们经过我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一句:“囡囡乖,覅哭嘞嗷,回转去个路浪向姆妈帮侬买粒奶糖吃吃,好伐?”
我转过头,扭着身子看着她们缓缓往前走,走出派出所大门,向右拐了,影子还长长的拖在地上,直到脑袋完全没进墙里,大门左侧忽然闪进来两个人。
我转了回来,正好对上刚才那位民警的目光。我尴尬地笑了笑,那位民警只看了我一眼,眼神便被冲进来的两个人吸引走了。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这里是兴龙派出所伐?”
那位民警点点头,“是,你们有什么事?”
进来的一男一女,一个刚过六十,一个即将六十,女的说:“哎呀,是你们通知我们来的呀……”说着到处张望,一个扭头,瞧见了我。
“小黎啊!你怎么坐在这里不出声?”
他们是我的房东。
男的指着我,对女的说:“侬看看,小姑娘吓了魂灵头也呒没了哦!面孔白得像光明邬冷馄饨皮子!”
女的立刻露出同情的表情,坐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说:“哎呦喂,侬额手指甲都在发抖,作孽哦……”
那位民警向我们几人打量一眼,问道:“你们两个就是国际花园那套房子的房东吗?”
男的转头对警察说:“是是,阿拉接到派出所电话辰光,油门踩到底飙过来额!我们在那个小区里住了二十八年,这套房子是第一次租给这几个小姑娘,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这位通知同志,我想向你了解一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民警说:“目前还在调查阶段,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找你们来就是为了了解情况的。”
男的女的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噢噢,这样啊,你们问,你们问,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我们知道的,一定给你们交代清楚。”
“还有,你们那个房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是要封锁现场的。”
女的瞪大了眼睛,瞟了我一眼,“要封锁啊?封锁多久啊?”
话音刚落,那两位民警就带着苏丽丽走了出来。她红着眼圈,三两步走到我的身边,房东先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好像才发现他们的存在似的,对他们勉强笑了笑。
叫史斌的男民警看两眼那一男一女,问道:“你们就是房东是吧?”
男的回答:“是,是,我们是的。”
他先对我和苏丽丽说:“你们两个可以走了,有事我们会联系你们的。”然后转头对我们的房东说:“你们先跟我过来一下吧,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们了解一下。”
“好,好。”
“哦,对了,还有件事。”那位叫钟梨的女民警朝我们走了过来,“你们住的那套房子需要封锁几天,你们暂时不能回去。”
苏丽丽表现得很无措:“那,那那那……”
钟梨问:“你们有朋友可以来接你们吗?”
我想也没想,摇了摇头。
史斌在后面说:“那你们就先找个酒店住着吧。”
苏丽丽立刻问:“费用能报销吗?”
史斌愣了一下,笑出声:“那肯定不是找我们报销啊。”他跟着转头看向我们的房东,对他们说:“或者你们俩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给他们住上一段时间?”
女的眼神闪躲,男的说:“有是有,不过在火车站那边,到这里来坐地铁估计都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哦。”
苏丽丽瘪了瘪嘴,看了我一眼,“那算了,上班好不方便,我们还是自己找酒店吧。”
临离开前,钟梨对我说:“关于你那只猫,我们会帮你留意的。”
我向她微微笑了下,说:“谢谢。”
我们俩找到酒店,到最后成功办理入住,已经是将近早上五点了。一进房间,我便如脱力般靠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微向后仰着。
苏丽丽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我吐槽:“那些警察也真是的,什么东西都不让我们拿,这样我明天还怎么出门啊!”
她的情绪与刚才在派出所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好像我们刚才只是去外面公园散了个步。我有些不满地问:“你明天还有心情出门?”
她转过头看着我,反问:“为什么没有心情?”
苏丽丽的职业是房产销售,上班通常都是穿一整套的职业西装,但她私底下是个追求时髦的人,一到下班时间,她全身上下的装扮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我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闭上了眼睛和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哎。”苏丽丽伸脚碰了碰我的小腿,我半睁开眼看她。“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能够接受这件事,你说大家昨晚睡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人就没了呢?太可怕了。”
我感觉好累,头好痛,我以一声叹息作为对她的回应。
苏丽丽不想结束这个话题,她继续说:“你说他们问得那么细,会不会是谋杀啊?”
“我不知道。”我说。
“卧槽!”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了一声,上半身微微前倾,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该不会是情杀吧?你还记得吗?兰淇之前跟我们说过的。”
我轻轻皱了下眉,“她说过什么?”
“哎呀!你怎么不记得了?就他那个前男友啊,她不是说过嘛,他们俩当初分手就是因为那个男的出轨。”
我回想了一下,兰淇似乎是说过这件事情的。“所以呢?男方出轨犯错,男方反倒把女方给杀了?这是什么道理?”
“啧,你激动什么,说得好像我跟那个男的站一边一样。”苏丽丽翻了个白眼。“你不记得了吗?兰淇说她发现之后没有马上提出分手,而是收集了很多他出轨的证据,然后转头做了个PDF揭发他。奇怪了,你怎么会忘记呢?还是你跟我说,那个PDF在你们圈子里都传疯了,那男的最后貌似是被公司开除了。想起来了没?”
在我的印象里,兰淇是一个爱憎分明,做事雷厉风行的女孩子,这确实符合她的做事风格,但对于这件事的细节,我实在记不清了,便随口附和道:“好像是,但这也不至于杀人吧。”
“是吗?”苏丽丽站了起来,瞥了我一眼,走进了洗手间。
我坐直身子,苏丽丽忽然探出头来,又开始发挥她的推理才能:“哎,你说会不会是他之前那个上司上门寻仇来了?”
我吓了一跳,但没有表现出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寻仇?”
“对啊!嗳哟,你怎么又不记得了。就前两天啊,兰淇跟我们说她那个领导因为性骚扰下属这件事被辞退了。好像说她那个领导在他们公司干了好多年了,不过被辞退的时候一分钱的补偿都没有拿到。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因为这件事对兰淇怀恨在心,所以上门把她给做掉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那笔赔偿能有多少钱?至于让他恨到杀人吗?”
苏丽丽露出轻蔑的神情,“哟!说得好像你很有钱一样,我可记得兰淇说过,她的那位领导在公司干了不止十年,一般情况下被辞退,赔偿能有十几万的!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没了工作不说,赔偿还一分钱没有,那不就是要把别人往死里逼吗?说实话,要是我啊,说不定我一上头,当初就能罪魁祸首捅了。”
我忍不住说:“他反倒成受害者了?”
苏丽丽“啧”了一声,“算了,我跟你说不清。”她重新钻进洗手间,紧接着,吹风机的声音响起了。
这个声音让我有些头疼,我重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头,心想明天至少得请一个上午的假才行,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办法投入到工作当中。
几分钟过后,吹风机的声音停止,苏丽丽走了出来。“你怎么了,头疼啊?”
“没有,就是有点困了。”
“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对我说:“我又想到了一个嫌疑人,但我好像忘记跟那些警察说了。”
我问:“什么?”
“那个在网上威胁兰淇的人啊!不是……那件事闹得这么大,你别跟我说你又不记得了。”
苏丽丽口中说的“那件事”,我当然记得。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兰淇在胸前锁骨的位置纹了个纹身,她觉得很好看,就发在网上秀了一下。平常她的账号基本没有什么浏览量,但不知怎么的,那个帖子忽然就爆了。在那些评论里,有夸她纹身好看的,有夸她酷的,也有跟她要纹身店地址,表示自己也想要纹同款的。看着自己的主页一下子热闹起来,她开心了好几天。
不过除了这些偏向正面的评论之外,也有不少是骂她的。有一天晚上,兰淇删除了那则秀纹身的贴文,她哭着对我们两个说:“我什么也没做,我不就是把自己的家人纹身上了嘛,他们凭什么说我是□□?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出来卖的?他们还说我带坏小孩,我又没教小孩子抽烟喝酒,我怎么就带坏小孩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那则贴文是消失了,但羞辱和谩骂没有,他们仍阴魂不散地跟在兰淇的后头,更有甚者,还把兰淇的个人信息人肉了出来,有人扬言要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兰淇被这些留言折磨得吃不下、睡不着,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164身高的她,一下子从110斤的健康体格渐渐被磨到不足90斤,最终,她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将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给卸载掉了。
但我实在没有更多的精神陪她一起玩侦探游戏了,我坐直了身体,说:“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兰淇也早就挺了过来,恢复得差不多了。留言的人只是在网上口嗨而已,网暴不用坐牢,但杀人是真的会被判刑的,他们应该不敢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不敢?”苏丽丽嗤笑一声,“网上的神经病多了去了,万一就有这么个神经病盯上了兰淇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便选择了沉默。
苏丽丽上了床,掀起被子盖在身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那些警察能尽快抓到凶手,毕竟总这么封着的话,算什么事啊!兰淇是可怜,死掉了,但我们还得继续生活啊!你说是不是?”
见我没吭声,她似乎也觉得自讨没趣,打了个哈欠,说:“哎,你刚刚不是说困了嘛,赶紧去洗澡吧,我也有些想睡了。”
我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抱起衣服,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