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一点,我坐在派出所大厅靠墙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杯温水,大腿不自觉地在打颤。
忽然身边带起一阵风,有人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抬起头,往前瞟了一眼,见到一位身材消瘦,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两眼通红地站在接警台前,一脸焦急地向接警台后的民警说:“同志同志,我母亲不见了,她今年85了,患有老年痴呆症,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找找。”
那位民警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他缓缓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安抚她道:“您先不要急,我们会帮你找的,麻烦你说说老人叫什么名字,多少点……”
“黎女士,对吧?”
声音是右边传来的,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两位民警。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审判。
“您是报案的黎女生吗?”大概是见我没有答应,那名短头发女民警又问了一遍。
“对。”我说。
“好。”她说,“麻烦您跟我们到这边来。”
我端着水杯站了起来,走之前往接警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位中年女子双手颤抖着将手机递给那位民警,“你看,这就是我母亲的照片。”
我忽然感觉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幸好两位民警背对着我,我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调整好情绪,使劲忍了下来。
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房间,推开门,那位男警察对我说:“别客气,你随便挑个顺眼的椅子坐就行,我们就是想问你点事,不用紧张,啊。”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白色的会议长桌,桌子两边摆着六张黑色的折叠椅子,每张椅子都长得一个样,看上去都不是很舒服。我绕过桌子,继续向里走,习惯性地挑了最边上一个位置,把水杯放在桌上。坐下后,我对他们说:“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觉得有点冷,请问你们这里有毯子吗?”
“可能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吧,你稍等。”女民警说着,拿起空调遥控,同时给了男民警一个眼神。男民警便走了出去,女民警又对我说:“你先喝点水吧。”
我没有喝,她也没有继续跟我说话,我估算着,我们大概沉默了有两分钟的时间。
刚才那位男民警回来了,胳膊上搭着一件制服外套。我站了起来,他将外套递给了我。“我的太脏了,这是她的,包干净的。”
我有些迟疑地看了女民警一眼,女民警微微扬起下巴,微笑着说:“没事,你披着吧。”
我对他们俩都说了声谢谢,坐下后,将那件有些重的制服外套披在肩上。女民警开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钟梨,这位是我的同事,叫史斌,我们想跟你了解关于国际花园那起案子的一些细节。”
我抿嘴点了点头,叫钟梨的女民警接着问道:“请问,是你本人报的案,对吧?”
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又点了点头。
“请问被害人兰淇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我被第一个字噎住了,咽了口口水,接着说:“我们是室友,也是......朋友。”
“你们一共是多少个人住在国际花园那套房子里?”
“三个。”
“你们三个认识多久了?”
“两年多了。”
“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兰淇以前跟我是同一家公司的,另一个是我的发小。”
“了解。请问你们最后一次见被害人是什么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瞟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跟着又向那名男警察看了一眼,发现他在身前的本子上写了几行字,都是我刚才回答的那些内容。
“昨天晚上,兰淇到家的时候我刚好在饭厅吃饭,我们打了声招呼,她就回房间了。”
“在这之前,她去哪里,你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哦。”女民警点点头,“那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有见过她吗?”
“没有,我们上班的时间不一样,我十点上班,一般九点半才醒,这个时候兰淇已经出门了。”
“好,那另外一位呢?”
“我……”我瞥到水杯里的水在晃,一低头,发现自己不自觉抖起了腿。我一把摁住自己的大腿,继续回答道:“我们昨天几乎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我甚至连丽丽的面都没见过。”
女民警轻轻皱了下眉头,“请问你们三个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挺……”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我有些慌,抬手胡乱擦脸上的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
“来来,拿着,拿着。”那位叫史斌的男民警从桌上的纸巾盒里连续抽出了几张纸递给我。“你不要激动。”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谢谢。”擦完眼泪后,又用擦眼泪的纸擤了把鼻涕,低着头等他们继续问我。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位女民警才开口问道:“请问你今天是几点到家的?”
“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
“能具体一些吗?”
“我……我真的……”我渐渐感受到了一份压迫感,总担心答错问题会给他们造成麻烦,影响案件调查的结果。“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最后一次看表或者看手机是什么时间,还记得吗?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
“我……我……”
男民警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叮”的一声,他分别向我和那位女民警抱歉地笑了笑。我激动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我到家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八分!”
男民警接过话头:“哎,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记得了么?怎么一下子又记起来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慌忙拿出手机,就好像刚才那位中年妇女一样。 “是、是这样的,我们刚搬过去的时候装了一个可以刷指纹的密码锁,如果连续三次都开锁失败的话,那锁就会自动锁定,得等三分钟之后才能再试。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前两次指纹认证都失败了,天气那么热,我不想在门外多等三分钟,就用手机app开的锁。你们看,你们看。”我把手机递过去,“APP上面有开锁记录的。”
女民警点了点头,接过手机,又问:“只有APP开锁的记录吗?”
我之前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这个APP,因此回答得不是很自信。“是、是吧。”
“这个时间跟你报警的时间差了一个多小时,请问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我......”我咽了口口水,尽量把进门后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地跟他们说了,说到最后,我又低下了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种场景,我太害怕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往外跑。我不知道我在楼下站了多久,反正等我稍微镇定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报警。”
“在我们的人到达之前,你一直都待在楼下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她的语气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嗯。”
“这期间曾经有人从楼里出来过吗?”
“应该没有。”
“应该?”
“对不起,我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我想是应该没有吧。”
女民警叹了口气,很轻,但我听到了。
“那你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有把门关上吗?”
“没……”我想起来福了,报警之后,我就一直没有看到过来福。“没有!我忘记关门了!”我心里一急,眼泪就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下意识把胳膊放到台面上来,想伸出去够对面女民警的手。“警察同志,我的猫!我养了一只猫,你们有没有看到她?”
女民警盯着我问:“是什么品种的猫?”
她的眼珠子又黑又亮,跟猫的眼睛很像。“是一只普通的狸花猫。”
两位民警互相看了一眼,女民警对我说:“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等会儿可以出去帮你问一下其他出警的同事。”
听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大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反正两位民警没有催我,我就一直哭,哭到心情稍微平稳了一些,我才直起身来。男民警将刚才那包纸巾挪到我的面前,我连续抽了三四张纸,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真的很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工作了。”声音里带着厚重的鼻音。
女民警扯了扯嘴角,第一次露出带着些许善意的微笑。“没事。”接下来向我发出提问的仍然是她:“请问除了你,被害人在这座城市还有其他朋友吗?”
“肯定有啊。”我舔了舔嘴唇,说:“她在公司应该也有朋友的吧。”
“请问她目前有处在亲密关系当中吗?这个你们了解吗?”
我展开一张纸巾,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女民警耐心解释道:“就是她现在有没有在谈恋爱。”
“呃……”我犹豫了一下,顺便擤了一把鼻涕。“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是两年前跟着前男友搬到这种城市来的,好像几个月之后他们就分手了。”
“你见过她这个前男友吗?”
“没有,我不太喜欢问别人的私事。”
“好的。另外她在公司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算太了解吧,只是有时候一起吃饭,她会跟我们吐槽她的领导。”
“吐槽什么?”
“说他……说他手脚不太干净什么的。”
男民警追问:“这个‘不太干净’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问到这,我感受到了冒犯,也替兰淇感受到了冒犯,情绪不知怎的有些激动,泪流满面地质问他们。“警察同志,现在我朋友死了,是在家里死的,你们不出去抓犯人,只在这里问我这些问题,到底有什么用啊!”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竟然站了起来:“你们现在应该出去抓人啊!去啊!”但两位民警还是屹然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女民警不咸不淡地说:“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我们肯定也是想尽快破了这个案子,早日抓到犯罪嫌疑人的,但目前我们对案子的情况了解得比较少,所以才想从你这里尽量收集到更多的信息,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冷酷的表现在我看来十分冷血,甚至一度让我怀疑,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我一边擦眼泪,一边点了点头,坐了回去。“好,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的,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杀害我朋友的凶手,求求你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把我送出了房间。我刚走回派出所大厅,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苏丽丽。苏丽丽也看到了我,她朝我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哭着对我说:“怎么回事啊!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呜呜呜……”
听到她的哭声,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我……我也不知道,呜呜呜。”
站在苏丽丽身后的民警开口道:“不好意思,你是苏丽丽?那麻烦你先跟我们来一下,谢谢,我们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苏丽丽不舍地放开了我,伸长胳膊对我说:“你先别走,好吗?坐在这里等我,求你了,我害怕,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向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