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下,陈垒指尖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银行APP里那串刺眼的数字是小婕卖婚房地的钱,此刻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麻。
这是笔救命钱,也似是剜心刀。他深吸一口气,憋闷感呛得他喉咙发紧,他又深呼吸了几下才一一拨通电话:
“老周?钱到了。再加10吨AB,明早送自动机那。” 电话那头传来原料厂老周沙哑的、几乎哽咽的狂喜:“垒总!谢天谢地!工人工资…有救了!”
陈垒没应,直接挂断,指尖冰凉,又拨了第二通电话:“张总,钱转了。料一到,连夜打样,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货!”
张总的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松快:“放心垒哥!拼了命也给你赶出来!”
第三笔,付了安保水电。杯水车薪,只够工厂维持一口游丝般的气息。
账户余额瞬间见底。
陈垒瘫在椅子上,像被抽干了脊梁骨,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前女友那决绝的“结束了”三个字,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卖了婚房,斩断旧情,换来的只是悬崖边一次短暂的喘息。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深渊。
窗外,几声突兀的虫鸣钻进耳朵,刺得他神经一跳。该死!这本该是机器轰鸣、灯火通明的时刻!死寂的工厂像个巨大的坟场。
“妈的…”
他低咒一声,摁灭烟头。工厂!?突然的念头才扯住他的神经——那个二世祖还在仓库!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他:熊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陈垒猛地起身,人字拖踩过冰冷的水泥地,冲向仓库。
许聿呢?
他才不会搬货!
此刻正盘腿坐在一堆遥控车的“残骸”中间,背对着他哼着小曲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看样子倒是轻松,头上还开着几个大风扇对着他一个人吹!!!
陈垒一股无名火“噌”地冒起,几步跨过去,黑色人字拖踩在塑料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蛀梁仔!让你搬货清地方,你他妈在这儿玩积木呢?!”
低哑地吼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许聿连头都没抬,手里捏着一个被砸掉半边外壳的遥控车底盘,另一只手上,竟拿着一支粗头的黑色记号笔!他正专注地在底盘原本印着授权品牌LOGO和专利图案的位置,一层层地、近乎粗暴地涂画着。
不是乱涂。
陈垒的火气卡在喉咙,瞳孔猛地一缩。他凑近了看。
“别靠太近,你热气太重!”许聿记号笔直接往他脸上戳,推着他的脸离开,又收回继续画着。
陈垒食指按着被许聿点在酒窝边的黑色来回揉了揉,憋闷的空气让他脸有层油,一下就将记号给戳没了。他没生气,眼睛死死盯着许聿手上的动作。
只见许聿用浓重的黑色油性记号笔,正以一种近乎暴力的美学,在原图案上覆盖性地描画。巧妙地利用了原图案的线条轮廓,在上面叠加了粗犷的、充满未来感的机械纹路和抽象的闪电符号。原本清晰的卡通形象或授权标志,被这层狂野的黑色涂鸦彻底覆盖、解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破坏力和未来感的废土朋克图腾!
“你……你在干什么……” 陈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怒火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击取代。
许聿这才懒洋洋掀起眼皮,嘴角习惯性挂着那抹嘲讽:“救你的‘传家宝’啊,阿垒仔。”笔尖又点点那面目全非的图腾,“原厂标擦不掉?那就盖掉它!变成‘致敬经典’的‘再创作’,‘废土限量版’!侵权?哼,够不上,官司你输不了。但足够让那些不想撞款的小崽子们掏钱。”他随手拎起旁边砸烂的彩盒,“还有这包装,土得掉渣!扔了!新盒子,全黑底,就印我这个标,放大!够酷够神秘!文案……嗯,就‘废墟觉醒’、‘机械核心解封’…怎么中二怎么来!成本?翻个盒子,总比你堆这儿烂掉强百倍!”
“不…不…不是翻盒子!” 陈垒猛地推开他凑近解释的脸,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地上——许聿拆解了整个系列的工程车,底盘、吊臂、铲斗、钻头……每一个部件都被涂上了风格统一的废土图腾,像一堆等待组装的机械残骸。
听着陈垒的话还以为他反对,但瞧着他眼里带着亮光,嘴角不自觉咧开,许聿觉得他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陈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看着许聿笔下那个面目全非却充满冲击力的新图案,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原本被判了“死刑”的遥控车残骸。一个更大胆、更疯狂、更节省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他脑中的混沌!
陈垒大腿一拍,整个人都兴奋地跳了起来,眼中爆发出久违的、近乎灼人的光!他飞快翻出手机:“天空!立刻!马上!滚来厂里!那批工程车,全拆了!我要重做!”
“喂!阿垒仔……垒哥,垒总,这不我的想法吗?!” 许聿瞪圆了眼,指着地上自己的“作品”,“这!我的主意!我的设计!你不跟我商量就叫人?白嫖啊?!你这是侵权!**裸的侵权!”
“什么你的我的!” 陈垒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字,嘴角咧开一个狡黠的笑,“好主意!现在它就是阳光玩具厂的了!你,” 他终于抬眼,指着许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继续画!把能想到的酷炫玩意儿都给我画上去!缺零件?我再拆十箱给你!”
“不行,太热,想不出来。”许聿直起身,挥着手给自己扇风,继续抱怨着:“而且我饿了……”
“办公室给你,空调遥控器在我抽屉里,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外卖,记得超过15块钱的厂里不能报销……”陈垒语速飞快,蹲下身抓起一个涂鸦铲斗和底盘比划着,眼神专注得像在拼凑世界版图,视线都没离开那堆拆解开来的“肢体”,指着办公室的方向叮嘱许聿,才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劳,多一分的钱都别想他花!
“靠!十五块?!周扒皮见了你都得递烟!” 许聿气得跳脚,刚还轻飘飘的骄傲一下就被他气得差点儿炸裂,“我看你厂里的耗子都得自带口粮吧?!你干脆改名陈扒皮!”
“嗯,确实,你这层皮留得不错!”陈垒显然没有听清他的话,许聿的抗议被淹没在他的自言自语里。
“嗯…吊臂接口改这里…配个小扳手…底盘统一…对!展示盒做成地图…末日寻宝!废墟建造!让孩子自己组装、探索……”
陈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沾着油污的手指在零件间飞快地组合、拆解,仿佛在指挥一场微型工业革命。
许聿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骂声噎在喉咙里。看着灯光下那个沉浸的身影,小小的,沾着灰,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狂澜。
几个小时后,陈垒便让设计师做出了概念样品,展现在许聿面前,他高扬的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断和力度,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
“我的新产品——末日工程!我们原装六款车,其实底座是一样的,反正移印也是要拆开,那就不再组装了,新设计搭配上小螺丝刀让孩子自己来,加强孩子的动手能力与探索力,展示盒拆开是末日地图,我们结合大富翁的玩法让孩子发挥想像力,组装适合末日使用的各种车型探头……”
陈垒语速渐快,不停地介绍着“新产品”,结合着疯涌而来的想法,他一边联系着下面的人马上回办公室开会!急!要速到!
因为没钱进原材料,自动机无法生产导致生产线停滞,他真是撑不下,借着五一小长假硬是按国家要求也放了5天希望能找到缓和的办法,所以这会整个厂里才这么冷清。办公室的人一听他有消息都配合着马上结束假期纷纷赶了过来。
陈垒动员所有人连夜定制方案,谁确定新图案版权,检查所有资料不允许过急而出错,谁管出货渠道,马上把样品图撒出去!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想到了直播间,迫不急待让人想营运方法,为了最快套现,他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
许聿站在一旁愣了许久,这人跟他这几个月来见着的都不一样,或者这才是他从前的意气风发。视线对上时,陈垒扬着笑,向他打了个大姆指,又若无其事地转过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许聿愣了下,对他的赞赏有些意外,又马上平抚了情绪,定定地看着他,那专注的侧脸,黑色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他急促的手势不停地跳动……恍惚间,像极了童年记忆里,妈妈带他看的那场皮影戏——卑微的皮影,却舞动出壮阔的江湖。
想到妈妈,许聿视线有些模糊,他撑了撑眼皮,又渐渐聚焦在陈垒身上,忍不住一声嗤笑,自己之前怎么会把这人当成无路可逃的丧家犬。此刻厂里惨白的灯光落在那人身上,好像为他披了身光……耀眼得刺目。
手机的震动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他看了眼屏幕,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喧嚣的办公室。
夜风带着凉意。
确认四周无人,许聿才接通电话,声音压得极低:“爸。”
“嗯。厂子稳住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暂时死不了。” 许聿望着仓库窗口透出的忙碌光影,里面隐约传来陈垒亢奋的指挥声。
“那就好。看紧通道。” 父亲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那批货,是最后的期限。找不回来,你清楚后果。”
“知道了。”
电话挂断。
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许聿攥紧了手机,抬头望向那片灯火。陈垒的声音穿透黑暗,带着孤注一掷的生机,也像无形的绳索,将他越捆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