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发疯第四天

宋谯明的伤越发严重了。

两人曾试图驾驶马车离开婆娑地,但是不巧的是,婆娑地的一个地方小头目是从宋家叛逃的,在路上让他们碰见了。

“是上次的信没送到吗?师父,我再写一封吧。”

宋谯明手指敲了敲桌子。

有这种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宋家出了点什么问题。而且那小头目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

“我说你写,这次不要往宋家本家寄,直接寄往立身宗。”立身宗是萧定盘开创的宗门。

“好。”

黑色的墨汁浸透白色的宣纸,似乎察觉到小弟子的恐慌,宋谯明伸出手来。

晏月的两只手立刻捧住他的手,带着担忧和依赖,原本记忆里温热的手,如今变得冰凉,只有手心处还能察觉一丝温暖。

生命力随着病痛在逐渐消失,任他是坚定的剑客还是苦修的道士亦或是飘渺的仙人,也阻挡不住地虚弱下去。

她想将手握紧他,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捧着的手也并不颤抖。

他俊冷沉着的眉峰一直攒着,唇色因为刚刚吐了血,所以是透着绯的。眼上是她帮忙缠的绷带,外衣是她帮忙披上系好的,一头顺滑乌黑的发是她帮忙束起。

房间内的时间仿佛变得很慢,慢到让人感觉不到流逝。又仿佛很快,屋外的花香轻轻浅浅,却没办法将晏月那漏了个洞的心填满。

再多关心她一下吧。

再收敛一下不自觉溢出的不满。

晏月抿着唇,似乎想将自己要破开血肉的獠牙隐藏的久些。

“不用害怕,婆娑地的荒园有很多,你最近使用的渡厄之术太频繁,需要静养调息。我们就先暂且在此地休息一段时间,待我压下|身体内的妖毒,带你离开。”

他还以为自己的双眼是因妖毒失明,其实是晏月用了诅咒之术。

哦,对了,这也是禁术,回去还要多加一箱抄写的法规和家规。以防万一,最好连中洲的法规也抄一抄。

“嗯。”晏月回应的很简单,却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到了夜晚,宋谯明的手边便被塞进了一个暖水袋,是用羊胃和羊毛做的。

因为烦心事太多,又要担心宋家,又要操心如何离开婆娑地,明明妖毒已经压下一些,但双眼仍没有任何好转,所以宋谯明对待晏月也越发严格。

他刚皱起了眉头,想对于晏月关心这种外物表示不满。

“我就在您旁边写清静经。师父你别担忧,我的祟气压下去后,就去舒合与婆娑地的边境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是她不愿意宋谯明就这样离开罢了。

晏月心想,洪知许总说她与书中的吴思弦有几分相像,竟然是对的。

宋谯明半是昏迷半是休息地侧躺在床上,这些天他连打坐都没办法了。

晏月笔尖沾了墨水抄写清静经。她的字写的规整,带着娟秀,包裹住那要破土而出的锋利。

这本该是溯本追源、收敛身心、压制祟气的事情,可是她心底藏着许多不可示人的悲伤和龌龊,就如同那掩也掩不住的笔锋,涌动的祟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躁动。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净,渐入真道…………】

只有常清净才能领会道中真意,她幼时习得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常清静经,当时剑仙师父对于她的聪慧很是惊讶。

晏月因为多了一世记忆,所以比起那些流着鼻涕哈喇的小朋友们出挑地多。

剑仙师父曾说过她是百年难遇的生而知之者。

她一字一字地抄写着,感受着旁边宋谯明的气息。太浅了,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虽为得道,实无所得……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流浪生死,常沉苦海………】

有的时候看到因为伤痛和失明而摸索东西的人,晏月会觉得难受至极,恨不得立刻去那妖山,寻找解药,也想将诅咒撤销,可她一次也没有行动。

她有无数次回头的机会,但晏月不想回头。

宋谯明看人可真准。

性偏颇,难雕琢。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

晏月笔尖顿住,定定地看着自己写的句子。

她眼中晦涩难懂,半饷,扯出个皮肉之上的笑来。颈上鲜花相称似化形的花妖,自慈悲温善中带出三分艳丽糜烂阴森之色。

既有妄心,常沉苦海。

*

中洲,华时宗,三年前。

峰上的芙蓉法阵每天每日都在运转,四时不同的繁花在朝霞峰上绽放,这边是秋菊,那边是夏荷,一会儿还有梅枝横出,洋洋洒洒地散下微光。

在山下的桃林中站着一位神仙妃子,时兴的宝石金簪带在头上,樱粉色的绣鞋像是刚开的花苞,层层叠叠的裙摆不显得累赘,反而让她有些像下一刻便要飞升的仙子。脖颈直而修长,腰间的系带翩然。

吴思弦脚步不停,循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下。

离得还有些远,那桃林中配着剑的女子没有发觉,在认真地观花。

有一朵调皮的花,打着旋落下。

那人便伸出柔嫩白皙的手接住了它。

身旁引荐的长老这时候出声同他介绍,引得那清灵骨秀的人握着腰间剑柄,捏着手中残花看过来。

饱满的唇形有着漂亮的颜色,细长且弯的眉微微颦起,洁白的肤色被斜撒的春光亲吻透着浅浅的红,金玉以饰其身,繁花妆点其心。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吴思弦心神竟不自觉一晃,停下脚步,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何神情。

他伸出手来冲那人微微拱手。

“顾月姑娘。”

这剑仙弟子姑娘是来求他救人的。

有一弟子,所犯杀戒十余人,正在掌门那等着判决。

————

晏月心情忐忑地站在桃林中,穿戴着付玲玉和洪知许友情赞助的衣裳首饰,连剑柄都被系了法器玉坠。

她本是不愿的,搞得这么繁杂,出剑都麻烦。

不过,两人说赞助她的就是她的。

法器很漂亮,衣服也华美,头上簪子能卖不少钱,晏月没意见了。

“哈哈哈,瞧瞧,这么漂亮,我见了都心软,何况那黑心君子。”

“听我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穿的金贵一点,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也得掂量掂量。求人办事也容易一点不是?”

彼时晏月无奈且脸红疑惑地坐在宽大的镜子前,看有着一双妙手的付玲玉给她梳辫子。

“真的假的,别蒙我啊。”

付玲玉给她分析道:“吴思弦那家伙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娘又得一助力,你去求他,给他一个出手的理由,他十有**是不会拒绝的。”

晏月听见她这样说有些愁苦,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他拒绝了,她也没有办法。

到时候等那个家伙背地里被朝霞峰峰主吴思弦的师父加母亲控制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上次见他,晏月觉得他不像书中那般无可救药,而且他也还没做下实在不可弥补的错事。

她思索了许久,到底是在他未犯事之前救一把,还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最终,晏月决定努力一下,她心里偏向环境改变人。

性恶论的思想在她脑子里被性善论压倒。

人总是偏向自己希望的结果。

引荐通传的人进去了,晏月深吸一口气端正地站着。

吴思弦在原著中将主角收入门下,倒不是他肉眼识慧,是因为他想要主角身上的剑骨换给自己。

等下,一眼认出剑骨似乎也称的上是“肉眼识慧”了。

据传言他生长于婆娑地,父不详,母亲正是华时朝霞峰的峰主吴晚琴。

吴晚琴这个人,要晏月评论,那就是一言难尽。

上一任朝霞峰峰主是吴晚琴的亲父亲,或许是因为其父对她要求自小便甚是严格,久而久之吴晚琴就有点子疯。

对于弟子极为苛刻,喜欢搜罗法器丹药,其未婚夫是现如今华时掌门常尘心,育有两子一女。

吴思弦的出现打破了朝霞峰的平静。

华时有一血缘镜,滴血其上可验亲缘,吴晚琴没法反驳。

华时常尘心知道她嫁与自己时曾经怀过孕,但孩子据说是被其父带走了。面对从婆娑地找来的少年,他不便说什么,只是黑了黑脸色。

吴思弦从婆娑地长大,收养他的婆婆对他很不错,所以他于亲情抱有非常美好的幻想。

对于常尘心的黑脸和各种苛责怪异的眼神他全部温顺接受,想着融入其中。华时对于婆娑地来说太过富饶,如果可以,他确实想要留在这里,一展抱负,让母亲承认自己。

吴晚琴捏着鼻子认下了吴思弦,但是自然有要求。

认亲当天,根据两人之间的协议,就将吴思弦身上剑骨剥下融成了剑,自己拿来用。

因为父亲的教导,吴晚琴对于力量的追求有些病魔,这也导致之后对于吴思弦的压迫越加严重。

以至于最终让吴思弦走上弑师弑母的道路,以至于一条路走到黑,让主角给弄死了。

看过原著的晏月和洪知许知道的比旁人多些。

比如吴思弦其实是其母和其兄长的孩子,这种禁忌产物实在是突破了众人的道德底线,可以说吴思弦的出生是带着原罪的。

只是一开始的吴思弦不知道,导致他还以为吴晚琴的厌恶是他不够努力。

吴思弦的父亲是被吴晚琴亲手杀了的,她并非是对其兄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感情,只是从一处邪书上找到了能增加修为的方式。

以至于后期疯魔的吴晚琴竟然还想对吴思弦使用这种方式。快要成功前让已经变态发育的吴思弦给噶了。

晏月想到这里也不免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死有余辜。

但是吴晚琴的疯,在表面上是看不太出来的,顶多是对弟子严苛了点,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以后的吴思弦成功地继承了吴晚琴的特性,温润的皮下藏着的是怎样的魔鬼谁都想不到。

书中对于吴思弦的经历一笔带过,读者们皆分不清是吴思弦本来就隐藏着疯狂后来被激发,还是原本真的可以成为一个正直君子。

只能说吴思弦之后的所作所为比起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他终于死掉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晏月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桃花林,林中桃花静悄悄地落下,还能听见一声声清脆的鸟叫。

不知道这书中写的黑心君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她接住一朵落花,忽然听闻动静,转身看去。

台阶上的人一身靛蓝色衣裳,眉目温润如玉,唇角带着浅笑,目光彼一对视,他露出了有一瞬间惊讶地神情又很快消去,平静地对她行礼。

晏月连忙还了一礼。

轻灵的声音响起:“在下桃源谷顾月,吴道君。”

“顾月姑娘。”

晏月众姐妹:别问了,问就是悔不当初。

晏月:想摸摸月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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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发疯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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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看热闹的土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