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谯明的妖毒虽然解了,伤势不再恶化,人恢复的也快,但晏月又受了重伤,再度启程会让两个人都很勉强。况且他也一时还没适应失明的状态,于是只能又搁置下来。
晏月在小厨房内好奇地看着宋谯明切菜,他意志力是真的强。明明前天还虚弱的像马上粉碎的薄纸,风轻轻一吹就散了,两天就能站起来在失明的状态下做菜。
她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后悔,只是心又悬起来了罢了。
至于那之前爆发的浓烈愧疚又因为他的好转而隐匿下去。
做坏事的人连自己也不能相信,更何况是她们的愧疚。如果这愧疚不曾阻止她们所做的任何事,那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能愚蠢地被蛊惑。
否则就会落到宋谯明的下场。
“叔父竟然会做菜。”她在小马甲上坐着道。
宋谯明将切好的菜放到一边的盘子里,随口应声,又是往日那副严肃端庄的师者样子,只是因为现在的环境和他正在做的事,所以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晏月被厨房的一缕烟气呛得咳了一声,捂着鼻子去往宋谯明身后躲。总觉得宋谯明这边烟气少一点,可或许是挨得不够近,也或许是角度不对,晏月还是咳。
她揪住了宋谯明的衣角。
宋谯明没有任何停滞,晏月看着他将胡萝卜和茭白切成橙色与白色,偶尔凑近了他,乖巧地将他要的东西递到他手下。
他的手很漂亮,可惜晏月暂时还握不到。
两个人磨合地磕磕绊绊,但宋谯明没发火,他好像对她的容忍度高了许多,只是这并不让晏月感到高兴。
态度怪怪的,不是她要的那种感情。
“叔父喜欢做菜吗?”
宋谯明道:“你觉得呢?”
“我觉察不出来,但我曾经以为叔父不会做饭。”
宋谯明笑了笑,更显得和缓了。
“每年家中的年夜饭都是我来做的。”
自然不可能说的是整个本家宋家的年夜饭,应当是说的他们那一支的聚会。
晏月想起前两年夜饭时也是她做的。
从前在桃源谷不讲究这些,反正他们也不与外人通信,多是拜过祖师就自行离去。他们师父讲求逍遥无所为,师兄弟们的性格也千奇百怪。
晏月下意识不想提及这些,那些过去于她没有什么很大的意义,是她一直想舍去的。
“哦。”她这样回道,依旧围着宋谯明打转,虽然伤口一直在疼。
虽然婆娑地危险,但他们也会出门。
宋谯明感官灵敏,从不让晏月在一旁牵引,走起路来缓慢但稳重。
晏月记得自己看不见的那时适应了许久才勉强行动自如。
她侧头看着宋谯明,街上偶尔路过的人也看着他们。宋谯明的气质有点突出,在这偏远的婆娑地。
“中洲来的绢花,先生给姐姐买一只吧,戴在姐姐头上好看的呢?”路边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走到了他们面前。
晏月瞧了一眼她篮子里的绢花,看到了熟悉的样子,是两年前她勾画出来的,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如今才传到婆娑。
她穿的很素,因为宋谯明看不见。
婆娑地的小孩都极有眼色,曾经有卖头花的小朋友告诉过她卖的多的诀窍。
“不管是我们卖头花的还是做别的,都讲究一个眼色,像那些穿着富贵,头上带着许多簪子,但为人傲气的那种千万不能往上凑,挨一顿打也就罢了,要是吃饭的家伙事儿砸了,那就要挨许久的饿。这是第一类人。第二类人就是穿着得体但头上偏偏一朵花都不戴的,这种一看就古怪的人更加不能往上凑,不管她是不喜欢也罢,还是有些别的规矩也罢,极大可能触人霉头的事还是远离为妙………”
“你说了这么多,那你都是靠什么人买?”
“月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当然是那种头上带簪,富贵得体,天天真真的小姑娘。这种人说两句好话,捧得高高的,开心了连头花都不用给,直接就有银子得。还有那种满身正气才来婆娑地的女修士,当然正气不能特别足,特别足了的人认为我们这儿的狗都要活该挨两脚。能花钱的是那种看路边的人带着怜悯,讲话做事十分柔和的人……哎哎,别拧我耳朵啊姐姐!”
“你小子,在这点我师姐呢?”
“我怎么敢啊姐姐们,而且我是个姑娘!可不是小子啊!”
“除恙。”
“嗯?”
“伪装伪装,为了讨口饭吃嘛。我们这种小姑娘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活不长的…………”
晏月摇了摇头,出口拒绝,目光沉沉。
小女孩像不会看人脸色般不肯放弃:“真的,好看的呢,是中洲时兴的样子,这里的夫君都给妻子买呢。”
“先生,买一只吧。您………”
宋谯明的眉头已经皱起,却并不是被女孩纠缠的原因。
“她是我徒弟。”
小女孩不知他为何这样说,连忙道:“是嘞是嘞,两个人看着天造地设,比我家邻居他们看起来还要相配。”
宋谯明反问她道:“你家邻居莫不是也是师徒?”
晏月旁听他讲道时就发现宋谯明喜欢抛出一个问题,让弟子自己发现不对劲。
不过,她瞅了瞅那小女孩,觉得宋谯明恐怕不能如愿了。
果然,小女孩不仅没有听出他的反问语句,而且积极道:“是呀,我早上路过的时候还看见他们一起去吃油果子,我以后也要嫁给师父,我师父………”
晏月眼皮一跳。
宋谯明已经愕然变了脸色:“荒唐!”语气大的,街道旁买东西的人都看了过来。
“天地君亲师,乃是五伦之一,简直……简直……罔顾伦常!”
他脸色极差,手在袖子里攥的紧紧的。
那小姑娘被这一声怒斥惊的一愣,晏月觉得她一定是没理解宋谯明的话的内容,纯粹对宋谯明的情绪惊了一下。
周围没看过来的人听了这话也看了过来。
谁啊?
哪个被骗来婆娑地的冤大头?还骗这么远?
两个人啊。
这姑娘长的倒是不错。
有人露出玩味的眼神,贪婪地想:刚刚怎么没发现有混进来的“外人”呢?
晏月青筋直跳。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再不知事的孩子这时也该闭了嘴,可是这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异常。她梳着漂亮的百合发髻,衣裳虽不富贵但也干净,一双眼睛清透,着实不像是问题的。
晏月起初以为她是装的,来骗人罢了,婆娑地这种看着单纯可爱的小花最好不要理会,会死人的。但是她观察女孩子行为举止,好像真的是有些问题——脑子。
有点麻烦了。
这种脑子有问题又活的不错的娃,周围肯定有难缠的大人。
偏女孩看不见眼色也就罢了,手势也看不懂。
仰着头问道:“姐姐,你摆手是什么意思啊?”
晏月:…………
她悄悄去看宋谯明的神色,难看的分不清有没有更加生气。
鬼知道这小姑娘哪出来的,绝对不是她雇佣的,她这水温才刚刚升起来呢,要是让青蛙发现那不麻烦了。
晏月心里生了气,却不敢泄露半分杀气,在一群虎视眈眈看热闹的人眼底下只抿着唇做和善样:“花我买了,只是小朋友,你这思想不太对,要改。好了,给你银子,把花给我,你走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还有周围这群跃跃欲试的家伙们,等会儿谁第一个冲上来找事,先戳他眼睛。强硬一点,免得全都没有脑子。
晏月阴暗地想:若是这群麻烦的人们有半分良善,最好死也死的远一点。
婆娑地一棍子打过来,十个人里九个罪人不是白说的。他们的祖上大部分就都是流放的罪人,而且是富贵家的。因为犯了本不可饶恕的错,但家人舍不得,家族又有些势力资本,所以就让他们来了这里。这其中也未尝没有宋家的亲戚祖宗。
但钱递出去了,小姑娘却不接。
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听的出来你们是在说我错了。不对就是错了的意思,我听的懂!”
晏月:……就不该多嘴一提。
本来想搪塞一下宋谯明,这下成麻烦了。
小姑娘看起来就像是非常较真这个词的样子。
宋谯明那边伸手将晏月给钱的手挡了回来,肃着脸问:“但你却认为你没错。”
小姑娘道:“除了师父,谁都不能说我是错的!我没错!”
晏月看到她周身溢起的秽气。
竟然是个天生坤道。
可惜生在了婆娑地。
宋谯明感受到涌动的秽气亦捻了手诀,清气燃起如夜中忽现的荧光。
众人露出讽刺的眼神,这样的小孩也敢轻易碰,活该去死。
“欸?道友,手下留情!”旁边窜出来一个人笑着挡在了小女孩面前。
女孩秽气立刻内敛,比秽气反应更快的是神情,眼睛立刻就亮了,像见到主人的小狗,高兴道:“师父!”
晏月本以为小女孩要嫁的师父,怎么着也得人模狗样,没成想是头发杂乱,胡须遮了半张脸,身影佝偻,拄着拐杖的糟老头子。
这……
破地方,非得给她找点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