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果子加上药物熬煮,被花色汤勺舀起,放在饱满但有些干枯的唇边吹凉,喂入另一个人的口中。
等到宋谯明醒来时,眼上敷满药物的布巾已经变成了薄纱。
侵蚀身体的妖毒已经解了,但恢复还是很长远的事情。
他听到旁边清浅的呼吸声探过手去,摸到了变凉的发丝和滚烫的额头。
那人发出一声低吟,往他的手背上又靠了靠,像是软腻素醒酒冰但却带了炎夏的热气,晶莹剔透的身体里被人放入梅花和莲子。
宋谯明记起昏睡前她的话,眉峰微皱。
还未恢复多少,她便去了妖山,定然又加重了伤势。
那终于开始清晰一点的思绪刚一连接,他便恍然明晰,晏月是发烧了。
许是因为这个,她睡的很不稳当,嘴里嘟囔着什么。
“除恙?除恙?”
他叫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唤醒。
宋谯明心中有些焦急,抿着唇要支起半身,不清楚自己与床边的人已经离得很近,就像朝水面倾倒的枝叶。
他控制着力道拍了拍晏月的脸。
听不见她的回应,宋谯明便要起身,好将她安置。
刚一起身,他感到袖子一紧,有些嘶哑的声音便响起:“我在,叔父。”
宋谯明道:“你发烧了。回春丹还有吗?”
“有,”顿了顿,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晏月有些迷糊,“哦,我发烧了。”
宋谯明摸到她的胳膊:“去床上躺着去。”
病气使人懒散,他感到手心里凑上来一个热热的脑袋,晏月口中发出长长的嗯声,扯着拒绝的嗓音。
总不能像对待宋承武那样冷下脸来,何况宋承武自小到大也不会对他发出这样粘腻的撒娇声。
宋谯明觉得自己平日并不经常生气,可那些小孩见了他总是兢兢战战的,周围的成人更加不敢上前戏言。对于晏月这样陌生的亲昵态度有些无措。他最亲近的好友也不过是醉时赏花、醒时看月,年少时还勾肩搭背,到如今也就那两个最是混不吝的还敢上前勾他的肩。
有人讲究洒脱自然得真道,而宋谯明修的是内敛视心、入世以求出世。
他只看到过自己自己姐姐曾拿着甜糕去哄三岁的外甥女。
梳着花苞头的小孩子揉着自己的眼睛,坐在阿娘膝盖上抽泣,扭着脸撅着嘴听阿娘温声细语地讲道理。
讲到最后,宋谯明看见自家胞姐额头上直跳的青筋,和陷进糕点中的指印。
小侄女哼哼唧唧,瞥见院中飞来的蝴蝶眼睛一亮,跳下去追蝶了,全然忘却刚刚是怎样从树上掉下来的。
宋谯明将那情形带入到自己和晏月觉得有些尴尬。
绷了绷下颌,尽量温声道:“将回春丹化了之后,拿凉毛巾敷一敷额头。你的伤可都处理好了?”
又听得拉长的细小嗯声。
宋谯明讲了一会儿,音量不自觉低了下去。伤在一时,养则几年。
好在晏月比他那外甥女听话的多,很快乖乖地去休息了。
宋谯明便咳了咳,喘了一下,脊梁挺直,打坐恢复起来。
———
晏月趴在床边,一开始想去牵宋谯明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将他的手从温暖的背中扒出,只为了让她握住。
妖毒解了,祟气也在刚刚被她引了出来。只是眼睛上的咒术仍然存在着。
宋谯明自己便学过医道,所以开方用药心里都有数。但是妖毒也会致使眼睛受损,需要调养才能复明,所以晏月不担心他会很快察觉。
梦境找到了她,让她睡的很不踏实,一时置身冰窟,一时置身火海,倏然回到那片黑暗中。
“怎么回事?!”
“她肩膀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洪知许我问你话呢?!”
“……我………”
脚步声匆匆,耳边嗡鸣。
“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换医师!去请………”
“晏月!”
“晏月!”
“晏除恙!”
好疼,好疼。疼得好像裂开了一样,所有的筋脉骨髓都往不同地方向角力,神经、魂魄都碎成一片一片地在一起摩擦。
好疼,好疼啊。
“除恙!”
晏月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浸浸,心跳的节奏使她大脑也一突一突地跳。
宋谯明在叫她。
晏月咽了口唾沫,虚着眼睛去看他,一时间还沉在那痛苦酿就的盐海中,浑身肌肉感觉在紧紧绷起。
他的眉头紧攥着,掀了一半被子就要起身。
晏月也不清楚是自己梦中余痛未尽,还是当真感受到他身体的不适,连忙伸手去够他要离开自己脸的手,却在接近的那一刻划过牵住了他的衣袖,然后捏紧。
“叔父,我在。”刚说出口,就紧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胸前的窒息好了许多。
宋谯明又冲她伸手,却摸了个空,晏月把头递了上去,他摸了摸停在了她的眼角,反过手来。
“你发烧了。”
晏月恍惚片刻,抬起自己压着的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与她想的全都是汗不同,干干净净的就是有些烫。
风一吹,晏月感觉到彻骨的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回春丹还有吗?”这一句话他问的亲切许多。
晏月慢半拍地回应道:“有”
“哦,我发烧了。”
说完她仿佛才感受到了一样,在床榻前蜷起了身子。
暖和了一点。
宋谯明推了推她的胳膊,让她回自己房间的床上去。
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可宋谯明的手在轻轻地撸着她额角边细发,晏月便难以立刻下决定,离开她刚刚暖热的地方。
宋谯明可能是见她不听话,也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将解药拿回来,所以并没有很严厉地重复,甚至有些温和地嘱托她。
额角的手离开,晏月下意识地握了上去,她愣了一愣。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她顺从的将他的手压倒了床上,用她滚烫的脑袋,像小羊拱草那样有些用力的撵在上面。
比起撒娇,晏月觉得她这个行为对于宋谯明来说属于有些撒泼的范畴了。
宋谯明的声音停了下来。
晏月的脑袋也停了下来,她悄悄地卸了一些力道,保证宋谯明一抽就能抽的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苦心营造的乖巧知礼内敛的形象好像在这几天被她自己崩掉了,一时感官复杂。
从前在中洲,晏月一直在为各种人奔波,有的是被动的,有的是主动的。吴思弦就是那种让她主动接触的。
她曾以为吴思弦对她也是特别的,就算不是深爱,也应当是喜欢,甚至于是说的上话的挚友。
后来,事实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大家都用行动证明,就算没了她,他们也都过得挺好的,导致晏月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这趟出山到底做了些什么。
好像她是救了一些人,但好像也没有。
到最后只有丫丫在她身边,可丫丫对谁都真诚信赖,就算是条狗到她面前也能逗的小姑娘开心。
晏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瞬间的无奈。
倒也不必自己把自己称作狗吧,晏除恙。
她有些想笑,却转瞬有哭意到了嗓中。
压着的手没动,宋谯明仍低声讲着生病的注意事项,还问她伤势如何。
晏月想:我自己也是学道医的,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
“嗯………”
她又待了一会儿,直到觉得再不走就过分了才起身告辞。
宋谯明伤刚好一点就开始打坐了。
打坐静心凝神,有助于恢复。不过婆娑地大部分都是秽气,聊胜于无罢了。
晏月靠在门榄旁看着屋内的人。
看着文气,但腰腹很紧实。
晏月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屋子,她确实烧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闭眼躺在床上,晏月在被子里战栗,上牙跟下牙跳着舞,要谱出一首生病歌来。
实在不想去外面抓药,晏月在被子中掐诀嘟囔:“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
越除秽越难受,晏月放弃了。
昏昏沉沉中感到有热汤喂到嘴边来,她无意识吞下,下一刻心里一惊,睁开眼来,唇边的汤勺没有及时撤走,让她呛了一口。
“叔父?”晏月擦了擦脸上的药汤,回过神来哑声道。
宋谯明不知道怎么去抓的药,竟然还熬了送到她唇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漆漆的了。
她这是昏迷了多久?
宋谯明的鬓间有一绺头发翘着,外裳板正,是自己穿上的。唇角抿着,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语气倒是比平常亲切。
“将药喝了。”
晏月伸手捧过药来。
这药是深褐色的,让人看见就觉得嘴里发苦,很多人不太喜欢喝药,更喜欢丹丸。
但晏月倒是并不抗拒,对于能解病痛的东西她接受度一向很高。
想到这晏月愣了愣。
这是为什么呢?
她生出了点疑问。
不过这思绪没在脑子里存留太久,更像是一点灵光闪过,很快她就端起药来放到唇边。
只喝了一半,她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发觉自己对于药汤的接受度好像不如她印象中的那么高。
宋谯明端坐在床沿等着她。
晏月狠了狠心勉强把剩下的一半喝了下去,怀疑之前喝的药汤要比这个好喝一点。
苦涩的味道在唇边蔓延。
她有些委屈。
之前她给宋谯明喂药的时候都是准备了蜜饯的,虽然被宋谯明拒绝了。但是轮到她喝药,宋谯明就没准备。
“师叔,我喝完了。”
宋谯明完全没察觉晏月的心思,侧头去拿药碗。
“睡吧。”
他伸出手摸索着被角给晏月盖上。
坐在地上手持法印念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晏月也不自觉在心底默念: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渐渐地她便安然睡去。
晏月:区区学道而已,主打一个偏执。
宋谯明:徒弟对我是真心的,而且很乖,认她做亲侄女。
作者:玄学真的让人头秃啊,讲的就是是氪不改命,一个字——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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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发疯第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