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石头真有这么厉害?”伊丽莎白不敢置信,”我在傀儡协会展会上见过的那些,连保持平衡都费劲,还不如机械部队的甲胄好用呢。”
“你肯定没见过真正的战斗傀儡!”埃德里克接过话头,神采飞扬,”是几年前的货色,不知为何两年前突然停产,现在流通的都是库存,北方还能找到些,南方可是花大价钱都难找到!”
“原来翡翠城以外的地方也有傀儡师啊。”小姑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像个小狗。
西蒙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轻不重,带着恰到好处的威严:“看来我该让老师们给你多加一些课程了,丽兹。”
众人这才发现城主已改变姿态——先前慵懒倚着扶手的身躯此刻挺直,十指在餐布上交叠,烛光在他镜片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人们不自觉地伊丽莎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寒荒庐。”西蒙缓缓说道。
“从来没听说过呢。”伊丽莎白小声嘀咕,“西蒙,我向女神发誓,我的老师们从没提起过这个城邦。”
卢克生怕兄妹俩在这里起争执,连忙打圆场:“伊丽莎白小姐没听说过很正常。那是个在地图角落里的城邦,加入联盟才几年,以前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流放到那种地方。”
他玩笑道:“说真的,听说他们加入联盟时我都吓了一跳,真不知道琼琚城那帮人是怎么想的。而且最近都没他们的消息,说不定早就被哪个领邦吞并了。”
西蒙忽然轻笑一声,低语道:“要真是这么简单,当初我也不必费那么多周折了。”
“什么意思?”卢克不解。
西蒙一笑,扶着餐桌起身,举杯致敬:“你们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要我陪你吗?”埃德里克醉醺醺地问道。
“有吉特跟着。”西蒙微笑着转身走向门口,侍从们纷纷躬身行礼。
众人都了解西蒙的性子——虽然待人随和,但说一不二。很快餐桌又响起谈笑声,他离开时听见一阵哄闹,估计又是埃德里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走廊的地毯与厚墙吞噬了所有杂音。这座古老的建筑自带一种沉静的威严。
最新型的“昭阳”机械灯将走廊照得亮如白昼,反而让这份突兀的寂静显得格外凝重。
“查到他们的住处了?”
那道向来华丽而亲切的年轻嗓音,在这片光线里透露出一股清冷的味道,靴跟踏在地毯上发出沉稳的节奏。
“他们离开城堡后,直接去了莱宁街的宅子。那里曾是寒荒庐的据点,两年前开始逐渐废弃。我们安排过流浪汉住进去,起初相安无事,后来出了人命…”老吉特从容应答,很清楚小主人需要什么信息,“那些流浪汉就再不敢进东半边的房子了。”
西蒙轻轻颔首,吉特便继续汇报。
“途中磐石外出过一次,先后去了天空酒馆、克拉特宝石行、莱茵赌场、几家傀儡商铺,还有……”老管家微妙地停顿,“一个菜市场。”
西蒙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讶异地重复道:“菜市场?”
“是的。他采购了八个洋葱、十颗番茄、一筐土豆、十克香叶,还有咖啡和红茶各一袋……”吉特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力,流畅地报出完整清单,“总计花费三点六八和平币。”
“三点六八和平币。”西蒙无意识地重复着,眼神有些放空。
“此后他便返回宅邸,再未露面。”老管家憋着笑补充道。
西蒙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怀疑——或许对寒荒庐的警惕确实有些过度了。
“那个女仆,还没查到背景?”
“正在加紧调查。但目前只有容貌特征和寒荒庐这条线索,需要些时间。”
“安排画师画像,动静大点也没关系。”西蒙并未如他所说去吹风,而是转身朝城堡深处走去,“我要尽快拿到情报。”
吉特沉稳应答:“如果不怕惊扰到对方,效率确实能提高不少。”
“盯紧他们。在城内活动可以适当放宽,必要时行个方便。但如果那个傀儡或者女仆想出城……”西蒙脚步微顿,“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两位女仆迎面行礼,吉特适时沉默。待走廊重归寂静,他才低声应道:“我明白了。”
稍作迟疑,老管家又轻声询问:“如果查到她的来历,您打算……”
西蒙回头投来戏谑的一瞥:“当然要五花大绑,严刑拷打,让她为吐我一身的事悔恨终生,最后在绝望中自决了。”
吉特笑了起来,知道小主人找那女仆不是因为私怨,对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就有了判断,心中却愈发好奇:“我虽然不在场,事后也听到了当时的情形。那个安看起来毫不起眼,全程沉默寡言,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您为何特别关注她?”
按照常理,任何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个高级傀儡身上——但凡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们才是寒荒庐的实际掌权者,在外行走时完全代表了寒荒庐庐主的意见。
“很简单。”西蒙唇角微扬,“根据我对寒荒庐的了解,当一群傀儡中混着唯一的人类时,真正需要警惕的……恰恰是那个人类。”
吉特微微一怔,没料到理由竟如此简单。
“怎么,觉得太简单了?”西蒙仿佛能看到背后的反应,勾起唇角,“如果你想听更多细节——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在关注我和那个高级傀儡,唯独她始终低着头,似乎没有任何兴趣看我们一眼。”
老管家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场景,心下顿时了然。
“更值得注意的是,当发现她身体不适的时候,那个如同顽石一般冷硬的傀儡竟然变了脸色。”西蒙似是觉得好笑,回忆道,”你是没见到她晕倒时他的慌张模样,几乎是从我手中将她夺过去的。”
他轻笑着摇头:“一个本应只对主人尽忠的傀儡,在面对可能触怒翡翠城城主的事件时,第一反应不是致歉,而是去关心个无足轻重的侍女——这难道还不够荒唐吗?”
吉特心悦诚服,却笑道:“主人早点和我说,我就无需多此一问了。”
“倒怪起我来了?如果不是某个老酒鬼只顾着品鉴美酒,忘了迎接凯旋的主人,你本来可以亲眼见证。”西蒙朗声大笑,语气里带着亲昵。
“如果主人不是小气藏私,平时多分些佳酿给我,我也不必借着宴会的名义去酒窖偷尝。”吉特适时收住玩笑,压低声音,“所以主人认为,那个人真会在重新确立政权,城内依旧危机四伏的时候,亲自来到翡翠城?”
“如果他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他的话。”西蒙意味深长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翡翠城是宝石之都,身为当世最杰出的傀儡师,他怎会拒绝最璀璨宝石的诱惑?”
“可两年前是燕家亲自出手……”老管家提及狂欢之城时,不自觉带上翡翠城人特有的倨傲,“那群海盗对付不了机械部队情有可原,但对寒荒庐总不该失手,红莲不可能还活着。”
“这个问题我们前几天讨论过。”西蒙眼底掠过暗流,“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现有证据更指向他是真。别小看一个被无数傀儡守护的天才,更别低估白手起家缔造城邦的人。”
“既然如此,这次绝不能再让燕展阳擅自行动。”吉特面色转沉,“当年如果不是他非要他横插一脚,战斗傀儡技术早已经归属翡翠城了……”
走在前方的西蒙笑容淡了下来,海蓝眸中翻涌着晦暗情绪,却很快又恢复如常:“无论如何,我们很快都会知道真相——在翡翠城内,无论是傀儡之主还是海盗之王,都伸不进手。”
西蒙站住了脚步,立在左侧墙边,凝视着描绘卡特莱尔家族骑士凯旋的油画,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画框边缘。
油画上细腻的笔触捕捉着历史性的凯旋瞬间——欢呼的民众仰着笑脸,披挂银甲的骑士勒住扬蹄的战马,所有荣光都凝聚在那面红底金旗上:展翼的黑影头戴镶满宝石的王冠,荆棘缠绕的盾徽在顶端熠熠生辉。
这是卡特莱尔家族最珍贵的传承,不仅因它的艺术价值,更因它象征着家族统治的正统性。
西蒙的爷爷,老西蒙城主生前最爱在这幅画前向来宾讲述家族荣光。
但此刻,城堡的新主人对画中内容视若无睹。
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按向画框旁的石墙:右下方一拳处一次,左上两格三次,顶端正中三次,最后是左上角斜上方两次。
墙内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西蒙握住鎏金画框向右旋转半圈,退后静待片刻,石墙便在低鸣中旋开,露出隐藏的密室。
吉特跟着城主走了进去。
自三年前西蒙的父亲病逝后,尚在翡翠城学院求学的西蒙被召回家族。
他上任首项工程便是在联邦范围内召集机械师与建筑师,耗时数年改造整座城堡。
密道、结界、暗室——这些设计只有年轻城主掌握全貌。
走下台阶,吉特望向室内。
四盏“昭阳”机械灯驱散了所有阴影,将密室照得恍如白昼。
而端坐其中的人影,正缓缓抬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