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蝶绕玫瑰

苏静在晨光熹微中醒来。

赤足踏上柔软的地毯,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轻轻掀起帘角。

没有熟悉的冻土与积雪,映入眼帘的是莱宁街花园的景致,在黎明前的薄雾中静默如画。

天际线镶着一道灼热的橘红,像破晓的利刃,正顽强地撕开夜幕的裙摆。

她倚在窗边,望着这场昼夜交替的壮丽战争,心头莫名发慌,空落落地找不到地方放。

真是奇怪。

在寒荒庐的每个日夜都渴望着回到翡翠城,如今真的回来了,反而惶惶不安。

或许心底某个角落始终无法接受,生活的根基已被连根拔起。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莱宁街宅邸的主人,也不曾预料会与西蒙·卡特莱尔面对面交谈——当然,更不会想到自己竟吐了他一身。

回忆起昨日的场景,脚趾不自觉地抓着地毯,绒毛有些扎人,轻挠着脚心,带来些许真实的慰藉。她触碰着颈间的项链,想起送项链给她的人。

今天就能重逢了,她对自己说道,心头一片热。

失踪数月,苏澄不止该有多担心。

或许她的名字早已挂在警局名册上,只希望看在霜星城和翡翠城的距离,她父母还没来得及赶过来举办葬礼。

昨夜她就想去找他,但如今身份特殊,她不敢乱动。

她不得不戴上“寒荒庐庐主”的面具,用繁杂事务麻痹躁动的心。

磐石已允诺今日安排相见,他说一不二,没有什么能再阻挠她。

期待与不安在胸中交织,像海底升起的气泡,咕噜噜地翻腾不休。

天光渐亮,暖色层叠晕染,终于彻底驱散黑暗,将晨曦洒满她的脸庞。

她闭着眼睛,双手握紧项链,宛如在祈祷。

忽然,轻叩声从窗外传来。她缓缓睁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绯色眼眸——那位昳丽高大的美人正站在窗外,朝她笑,朝霞在她身后绚烂绽放,却比不过她的美艳夺目。

苏静微微一怔,见她比了个开窗的手势,便顺从地解开窗锁。

晨风拂面,不似寒荒庐刺骨的凛冽,只带着翡翠城特有的湿润凉意,仿佛幼兽湿润的鼻尖轻蹭肌肤。

“早上好,主人。”蝶叶舞愉快地说道,嗓音清润。

苏静倚在窗台,仰望着即使站在窗外也高她半头的丽人:“早……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我们本就不需太多睡眠呢。”她低笑,嗓音在晨光中融化,让人听得心头柔软,“倒是你,能休息的时候就要多休息啊。”

素面朝天的蝶叶舞褪去了往日的秾艳,美得清冽如水。未施脂粉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纯净,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反而因这份沉静更让人移不开眼气。

苏静凝视着她,忽然庆幸这样绝色的容颜被藏在了她的手边,就算在文明程度发达的翡翠城里,也不乏令人恶心的变态。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龌龊的画面——油腻的目光黏在她身上,而她只能麻木承受……苏静猛地摇头,厌恶自己这不受控制的想象。

就在这时,耳际传来轻柔触感。她微微一怔,发现蝶叶舞正伸手为她整理鬓发。

苏静顺从地低下了头,方便她捣鼓。

“好了。”蝶叶舞取出绯红木柄镜。

镜中映出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卷发蓬乱如草,鬓边却别着朵带露的玫瑰,为那张单薄的脸平添几分生动。

苏静苦笑着伸手要取下花饰:“还是你戴更合适……”

手腕却被轻轻握住。

抬眸对上蝶叶舞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绯色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静谧。

“别。”

如此近的距离,苏静才注意到蝶叶舞的眉骨生得清正,鼻梁笔直,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与骨节轮廓都如同……

她蓦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右手握着左手腕,盯着对方。

蝶叶舞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笑了笑,抬头轻声说道:“这是为了主人摘得,别摘下来,好吗?”

寂寞、渴望、宛转、焦灼。

——如同一个男人一般。

手腕上的热度还炽烤着她的肌肤,苏静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错觉,故作轻松道:“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起来,我看你是临时起意,随手送给我的。”

这话本意是讥讽,出口却让她自己都怔住了。

蝶叶舞静默片刻,苏静更觉得尴尬,正要补救,高大的丽人忽然噗嗤笑出声:“果然瞒不过主人。这片玫瑰是我特意打理的,每次来都要看看。今早正在赏花,恰巧看到美人在看日出……”她眼波流转,“哪有仆人戴花,主人却没有的道理?”

晨雾渐渐散去,朝阳跃上窗棂,将方才的微妙气氛一扫而空。

苏静暗松了一口气,失笑:“我难道还缺你这一朵花?”

“早知主人这般大度,我该自己留着。”蝶叶舞俏皮地眨眨眼,“下次可不给了,主人也不要问我要啊。”

“我觉得我一直挺心胸宽广的。”苏静轻哼,指尖轻抚鬓边的玫瑰,抬起了眼。

此刻她站在蝶叶舞的手臂范围外,蝶叶舞只是含笑望着,并未阻拦。

花瓣上的露珠晶莹欲坠,刺已被细心剔除。

“不过……”

蝶叶舞微微睁大了眼睛。

苏静站在半明半暗处,右脸隐在阴影中,左脸被晨光镀上柔和的轮廓。

卷发慵懒地贴着脸颊,眼睛被照出柔软的褐色,嘴角微翘,玫瑰为她添了一抹血色。

“谢谢你的话。今早醒来的时候正好感到不安,收到花,我很高兴。”

那一刻,蝶叶舞恍惚觉得,全世界的明媚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苏静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更何况是对着蝶叶舞。

对着玉君子,苏静时刻与他的不安对峙,磋磨得久了,习惯了用直接的话语硬碰硬。

对着磐石,苏静生怕他听不懂她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务必要让语言的子弹一颗颗怼进他坚硬的大脑里,所以也很直接。

唯有对蝶叶舞,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总是轻飘飘的,不含内容的,玩弄着语言的,如同陌生人在舞池里跳着探戈。

蝶叶舞睫羽轻颤,有股冲动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缠在了舌上。

眼睛里的亮光逐渐恢复了平静,万千心绪终化作一声温柔的“嗯”。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她站在了触不可及之处,便笑着将抬起的手轻轻收回。

***

磐石循着香气踏入厨房时,正见玉君子在晨光中扬起厨刀。

墨色长发束在脑后,米色围裙纤尘不染,借着晨光,仙气飘飘地举起菜刀——咔嚓一声砍下了鱼头,飞溅的血珠在曙光中划出殷红弧线。

“如何?”玉君子头也不回,仿佛脑后长眼。

他同时指挥着十七与老幺处理配菜,动作行云流水。

“不出所料。”磐石走向水壶,倒满凉水一饮而尽,“从昨晚开始,宅邸周围始终有眼线。”

“可怜的主人。”玉君子眼里泛起了笑意。

昨日那惊天一吐,让苏静的所有伪装功亏一篑,她试图隐匿于市的努力在第一日就化为泡影。

他这位新主人样样都好,就是缺了点运气。

——但这不幸,又全部都是他们的幸运。

他想着,又笑了起来。

刀锋掠过鱼鳞泛起银光,这种寒荒庐罕见的鲜鱼让他兴致盎然。

或许日后能用城主印信建立一条专线,每日运送新鲜食材?

磐石也短促地笑了下,说不好是嘲讽还是怜悯:“恐怕翡翠城的人已经拿着她的肖像,挨家挨户敲门去问了。就算他们在寒荒庐耽误一些时间,但以卡特莱尔家对翡翠城的掌控力,识破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对苏静被当作普通人对待的幻想嗤之以鼻。

“傀儡?”玉君子指尖轻抚鱼肉纹理,像是在抚摸恋人的皮肤。

“怎么可能,当然是风琴队的人。”磐石冷笑,”他们的傀儡不堪大用,至于我们的——翡翠城的人气量狭窄,他们不敢碰。”

玉君子垂眸浅笑:“这顾虑倒是很明智。“

”听说翡翠城买下了十具原初序列,近千战斗傀儡,全送进了翡翠城学院的教授手下。”磐石的指节叩击桌面,“一部分拆解复刻,一部分研究灵魂契约——看我们是否在傀儡的脑子里面加了什么料。”

“什么都没查出来,却不敢用。”刀尖沿着肌理游走,玉君子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他们的研究水平也不怎么样。”

晨光透过窗棂,将砧板上的鱼片照得晶莹剔透。

聊到这个磐石就不困了,他目光灼灼,声如洪钟:“那是当然!不是他们才具有限,实在是主人所造的战斗傀儡本就无懈可击!主人所做的这非循序渐进的改良,而是开天辟地的创举,从无到有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主人,傀儡协会至今仍是群老学究的茶话会……”

玉君子点燃灶火,淡淡打断:“你漏了龙挚泉。”

“他算什么东西……”磐石本能地反驳,浓眉紧缩,却终究秉持一贯的实事求是,生硬改口,不情不愿地说道,“……抛开他下贱的人品不谈,此人在战斗傀儡领域确实有不凡的建树。”

玉君子觉得好笑,任死不瞑目的鱼肉和一堆香辛料和配料一起烤着,又取过另一把厨刀处理果蔬:“让你承认他的功劳,倒是难为你了。”

磐石从肺腑里吐出一口长气,像是要把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也一并驱逐出去,语气嫌恶地说道:“你如果见过他,就说不出这种风凉话了。”

“我无缘得见,不就是因为你们已将他除去?”玉君子将苹果切成兔形,在青瓷盘中摆出精巧造型。

“不是我们干的——虽然我们确实想杀他很久了。”磐石声音骤然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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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之主是被绑架来的
连载中浮世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