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又是一笑,春风十里:“我都听主人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玉君子一巴掌把她轻触苏静的手拍了下来。桃夭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玉君子板着脸,无声地威慑她。
苏静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看向磐石。对方立即会意:“现有情报网支离破碎,需要桃夭重建体系。那些钉子,该由她来串联。”
“所以我的任务不是贴身保护,”桃夭笑眯眯地确认,“而是织网?”
“寒荒庐在翡翠城留下了一些钉子。”苏静接过主导权,清晰下令,“我需要你把这些点连成网,并完成三件事——”
她刻意停顿,直到桃夭完全收敛笑意。
?“第一,绝对隐匿。在任何情况下,不被翡翠城察觉是最高准则。”?
玉君子在那里掏出了玉梳替她捋顺头发,她当做没看到,继续道:?
“第二,构建政治、商业双线情报。政治线需掌握兵力动向、城邦关系与舆论风向;商业线要摸清资金流向、市场趋势。”
?“特别关注傀儡产业,包括研发动态、销售渠道、价格波动,以及协会与学院的研讨方向。”
桃夭唇畔笑意未减,甜腻嗓音里却淬着试探的锋芒:“若第二条指令与第一条冲突,我该优先保全情报网,还是保全自身呢?”
?“目前为止,我要求的都是公开情报。”苏静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扬,“以你的能力,我不认为这两者会产生冲突……你觉得呢,桃夭?”
少女傀儡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眼底终于漾开真实的涟漪:“既然是新主人的要求,我只好努力做到啦。”
“很好。”苏静颔首,条理清晰地推进,“以上是基础要求。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考验你手腕的关键。首先我要声明一点——”
?她环视房中众傀儡,声音沉静:“我们这个小团体各有目标,但最终方向一致:找到红莲。不仅要查明他的下落,更要弄清他为何失踪、为何绑我去寒荒庐、为何将我推上庐主之位——这些我统统都想要。”
桃夭目光闪了闪,朝旁边投去一瞥,若有所思。
她敏锐地注意到,当新主人说出这番话时,另外三具高级傀儡神色如常——他们早已达成共识。
“具体任务稍后详谈,但有三条线索你必须紧盯。”苏静竖起手指,“第一,狂欢之地。夕阳山的冷松出身于此,红莲失踪必与他们有关。”
?第二根手指落下:“第二,我失踪前的最后记忆停留在公寓房间。”
?最后她晃了晃第三根手指,目光锐利冷静:“第三,雪地联邦。他们未加入联盟,用不了传送阵,所有往来必留痕迹——我要知道他们近年的所有贸易对象与交流记录。”
桃夭凝视着条理分明的新主人,眼底闪过异色。
她自称是个与红莲不同的普通人,然而这番部署虽显青涩,却透出不符身份的镇定。
原来如此。桃夭在心里喃喃。也难怪现形之后,玉君子和蝶叶舞一下子冲过去把她护在了身后,不留丝毫可乘之机,就连磐石都在不远处牵制着她了。
——桃夭,在七大管事之中,专管情报与刺杀。在她粉嫩如贝壳的指甲下,是数不尽的死魂。
看来……不会太无趣呢。
她舔了舔嘴唇,笑得甜美。
希望这次的新主人,不要让她失望才是啊。
她脆生生地应了下来:“是的,主人。”大而圆的浅粉色眼睛像是她的本体上镶嵌的孔赛石,透露出无机质的淡漠。
“正事谈完了吧?”蝶叶舞忽然击掌打破沉寂,展露出让人心胸开阔的明媚笑颜,“反正急也急不来,不如先做点该做的事?”
?随着她话音落下,玉君子已走到菜篮前拈起颗洋葱,嫌弃地蹙眉:“这种货色也敢买给主人?还有这土豆——”他指尖轻蔑地拨弄着布袋,“那是什么畜生才会吃的东西,你竟然买给主人?”
玉君子活像个挑剔的婆婆,对着菜篮指指点点,嘴里没半句好话。
磐石虽不服气地嘟囔着“能吃不就行了”,却还是蹲在一旁,仔细从一堆烂话里挑出有用信心,以免下次再买错。
蝶叶舞与苏静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她走到床边俯身,冰凉指尖轻托起她的脸,绯色眼瞳细细端详她的气色:“脸色好些了,许是累着了,今晚你要早点休息。”
距离太近,苏静能看清她蝶翼般的长睫,和那双漂亮极了的绯眸。同样的距离,面对她的傀儡,却不会有类似的反应,她不由浅浅一笑,点了下头。
“那帮糙男人不懂体贴,”蝶叶舞放轻声音,指尖拂过她耳际碎发,“若心里不痛快,随时和我说。纵使帮不上忙,也能陪你说说话。”她眼底怜爱之下,流转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被厌恶之人触碰的滋味……我懂的。”
苏静没料到他会说这些,先是一怔,随即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挠过,泛起微暖的痒意。
她竟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略撇过头,轻轻地笑了。
满室喧嚣中,桃夭静立角落,仿佛已化作墙纸上一抹淡粉纹样。
唯有那双始终在观察、分析着的猫眼,证明她并非没有生命的摆设。
***
石榴城堡的宴会厅里,那张陪伴卡特莱尔家族数代人的长桌已摆满银制餐具。
烛光在华美的青铜烛台上暗转,仿佛还能照见上上任家主“英俊的西蒙”时期裁缝家小女儿擦拭桌面的身影。
当西蒙踏入大厅时,大管家吉特正带着仆从清点酒窖——这是卡特莱尔家的传统,得胜归来必要开启家宴,邀请相近的贵族共享欢时。
此刻洗去征尘的将领们穿着挺括礼服,酒杯里晃动着深红色的酒液,意气风发又神气活现,与白天的狼狈判若两人。
“鲁德尔这次的火药厉害的出奇,”微醺的卢克少将解开领口纽扣,他神情豪爽,不太像是翡翠城的人——据说他的祖母是霜星城的贵族,“第一轮轰炸就损失了不少兵,幸亏先前在库里俘获的炮灰顶了上去,否则结果还真不好说。”
几位将领纷纷点头,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有颗火炮最远轰到了中军附近,幸亏风琴队的人守在了西蒙周围,这才没事。”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前的射程啊。”
闻言,主位上的西蒙·卡特莱尔缓缓抬起眼眸,若有所思:“卢克,我要的火炮队俘虏……”
“全都给您留着呢!”卢克笑着打断,“有个特别的,大半张脸都毁了,我的小伙子们以为是女神降下的诅咒,差点当场处决。幸好我注意到他穿着与众不同的制服,怕他有用,就先就下来了……”
“哦!女神在上!”费雯丽夫人用缀满珍珠的黑丝手套轻掩朱唇,”满桌的松露鹌鹑和蜜渍苹果,都堵不住某些绅士们对血腥味的偏爱么?” 她拖长的元音带着夸张的腔调,引得满座轻笑。
卢克大笑着执起她的手:“我亲爱的费雯丽夫人,当您的笑容比美酒更醉人时,我们这些粗人难免会忘记餐桌礼仪。但哪怕我有罪,难道您的魅力就是全然无罪的吗?”
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费雯丽夫人也露出矜持的微笑。
酒宴渐深,宾客们神色愈发松弛。
“埃德里克那家伙,”一个青年将领口齿含糊地笑骂,“趁我们不注意,竟带着亲卫队直冲鲁德尔指挥营!我们在阵后喊破了嗓子,眼睁睁看他们被团团围住,就差冲过去收尸了!”他醉眼朦胧地望向主位,“你们说他和西蒙大人同龄,怎么他就能傻到这个地步?”
席间响起一阵低呼。西蒙慵懒地倚在椅子上,左手轻支额角,闻言低笑出声,眉眼间染着薄醉。
老管家吉特躬身为他斟酒,倒酒的手很稳定,皱纹里藏着慈祥的笑意——别看他们现在一惊一乍的,在城堡侍奉半生的老人最懂,这些缀满族徽的贵族从来不会真正涉险。
被点名的埃德里克嘿嘿一笑,神色得意地催促道:“卢克,你倒是继续说啊。”
“我们在外头只听见刀剑碰撞声,”卢克撇嘴,“谁知包围圈突然裂开道缺口——我们还以为是他们过来扔尸体,仔细一看,”他猛地拍桌,酒液摇晃,把旁边人吓了一跳,赶紧护住酒杯,只听他激动地说道,“这家伙竟把敌将的人头挂在旗杆上,身后带着的人比他进去的时候还要多!”
“这是怎么回事?”坐在西蒙左首的少女倾身追问,她金色卷发扎成云朵般的辫子,稚嫩的湛蓝眼眸盛满好奇。
她是伊丽莎白·卡特莱尔,近日最大的烦恼是她雨天里难以打理的卷发。
她很羡慕自己的兄长的头发,柔顺光滑似是金子,虽然西蒙总是说她的更好看,因为——因为像是鸡蛋卷。
她听得如五雷轰顶,哇的一声就大哭着冲了出去,趴伏在了卧病在床的母亲膝头。
于是忙碌得快死掉的西蒙大人就被病弱的母亲召唤到了床前。
出身中部的卡特莱尔夫人性情柔和,从不斥责子女。
从前都是她的丈夫负责骂人,自从她的丈夫病逝在战场后,找遍整片海域也找不到第二个敢训斥西蒙的人了。
她只是会默默地、孱弱地流眼泪,静静地、幽幽地注视着你,眼神宛转千回,那种仿佛对你十分失望,对自己的教育失败更加失望的复杂神情,那种“都是我没有教导好逆子才会造成今天这样悲惨的后果”的真切懊悔和歉疚,可以让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感觉到胃部灼痛。
于是西蒙十分诚恳地对着妹妹道歉了,并承诺她可以在一周内每天多吃一块枫糖饼干。
伊丽莎白最近的烦恼就变成了没有烦恼。
闲得没事干的少女发挥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难道说是埃德里克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勇气感动到了鲁德尔的将士?”
满堂爆发出善意的哄笑,人们前仰后合,埃德里克大笑着举杯:“啊对对对,你说的没错,事实就是如此,让我们举杯,为了埃德里克大人英勇无匹的表现!”
他们实在是笑得太大声了,伊丽莎白鼓起腮帮,可是更抵挡不住好奇,她继续猜道:”我知道了!你们早就策反了部分敌军,看似被包围,实则是里应外合!”
卢克内心对这个专业捧场的小姑娘满意极了,面上却故作遗憾:”如果回来的人里混着穿鲁德尔军服的,我们也会这么想。”
“亲爱的卢克,别再吊胃口了。”一位贵妇用扇骨轻敲桌面,心痒地催促。
“诸位大部分都是生在翡翠城、长在翡翠城的人,”卢克夸张地摊手,“怎么还没看透埃德里克那点小把戏?”
这人没完没了了是吧!
在众人嗔怒的注视下,卢克举手投降,揭晓谜底:“好吧好吧——其实谜底也很简单,他唤出了低级傀儡,瞬间扭转人数劣势,趁乱取下了鲁德尔将领的头颅。”
席间一片动容,有的人震惊,有的人忧虑,有的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数年之前,从异域传来的新型傀儡改写了整个市场,势如破竹,甚至扭转了诸多小城邦的命运——因为消失得过于突兀,很多人甚至怀疑过幕后黑手是为了保住傀儡市场的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