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主,你要让我们出来了?”
叶真听完安排,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这个向来爽利的姑娘难得露出踌躇之色。
苏静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印戒,银质面具折射出冷光:“有问题?”
“就是…”叶真避开那道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视线,吞吞吐吐,”最艰难的时候都没让我们露面,怎么现在反而……”
“总不能把你们藏一辈子。”苏静轻笑。心说那位正牌庐主能藏着底牌掌控全局,她现在恨不得把祖坟里的陪葬品都挖出来用。
“总不可能让你们一辈子躲在大山里。”苏静笑笑,高深莫测地说道,“之前是不得已为之,可现在情况变了。”
拜托了行行好,红莲有那个能力藏起底牌掌控全局,她可没有这个本事,当然是有什么牌丢什么牌了。
她都恨不得把死了三年的老牛从地里挖出来剥出一片牛皮了好不好,让她守着工匠和技术有生之年内绝不泄露?
呵,有本事让那个该死的混蛋自己回来做主啊。
敢把权柄交给她,就不要怕她乱搞了,真有什么事,她拉着他的全部遗产一起陪葬,一块玫瑰石都不会给他留下来的!
“可是……”叶真不知表面深沉莫测的庐主内心的暴论,还在犹豫,“为什么是我来接触他们?老葛他们?”
“你比他们差吗?”苏静反问。
“当然不是!”叶真脱口而出,而后一顿,脸红了下,“我这辈子只服你和尘夙,别的人我都不怕,可是和你的手下们接触,那就不是手艺的事情了,老葛他们更有经验……庐主,我不怕别的,只怕会耽误你的事情。”
“看来你是一定要一个原因了。”苏静挑眉道。
叶真不语,眼睛睛却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苏静思索了片刻,在叶真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她无可奈何地笑道:“你们站在阳光下,势必会让所有人都盯着你们。老葛会让他们有戒心,而你,能让他们放下戒备,放心使出威逼利诱的招式。”
她虽然没说假话,但更真实的原因是叶真对“庐主”盲目崇拜,容易控制和蒙混;
另外,她也是那群工匠中少有的主攻机械的人,拥有灵魂之叶却没有灵魂之花,不容易看出她在运用灵魂的生疏。
对她的生命安全来说,保住庐主的权势和守住她的身份同等重要。
“我是那个明面上的饵。”叶真若有所思。
“你不高兴了?”苏静身体前倾,凑近了她,望进她的眼中。
叶真耳尖瞬间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只要知道能为庐主做一些事情,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她看着叶真的神态,在心里对着那见不得人的庐主摇摇头,对眼前这个女孩的眼光深表同情。
商议好了对接的事情,叶真临走前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苏静的脖子附近转了一圈,有些怀念地说道:“好久没有见到尘夙了,他走之前还说会给我搞到带着栎霑签名的《论机械制造的应用》呢。”
苏静奇怪为何她无缘无故地提起尘夙,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触摸到项链凹凸的轮廓,脑子忽如被猛敲了一下,嗡嗡作响,血管突突地打着她变凉的皮肤。
她如置身梦中,不知到底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应的,也不知道叶真是什么时候走的,思绪如同暴风,狂虐地撕扯着她的灵魂。
叶真刚刚在看什么?
叶真是机械师,尘夙也是机械师。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来抵御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拒绝相信,可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理智,却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
她的项链,她形影不离的项链,苏澄送给她的项链,不知何时被埋下了灵魂之叶。
为了什么?什么时候?是在她被带到寒荒庐的时候一一还是在那之前?
尘夙当年离开寒荒庐后的去向,是……翡翠城。
她微颤着从衣服下掏出项链,项链从颤抖的指间滑落两次。银色的金属反射着冰冷的光线,镂空设计是曾让她多次会心一笑的玲珑。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了,当她感到迷茫、不安的时候,她IU会握紧项链,仿佛这样她就有了依靠,她和原来的生活就还存在关联,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就还在身边。
可为什么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要打开项链看一看呢?
不是不想打开,是想都没想过要打开,仿佛灰尘堆在了陈旧的宝石盒子上,轻飘飘地封住了开启的意志。
寒荒庐一直挥散不去的冷意渗进了指尖。
她垂眸盯着掌心的项链,睫毛颤抖,轻轻一搓就能搓开的项链,但她的指尖却如被灌了铅,连最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身体被禁锢在了这座城堡里、身份被掩盖在面具和阴谋之下,她会为此惶恐,却不会为此屈服,只因她相信她的意志。
可如果她的意志,这座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自我的城堡遭到了侵略,若她的意志不以她自己的意愿而转移,那么她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还有什么是可以凭依的?她现在的思考是自己的吗,她的疑问是自己的吗,她此刻的愤怒与恐惧是自己的吗,她,她还是自己吗……
银链映出她苍白的脸孔,眸中是激烈而黑暗的漩涡,灵魂之花的绯色花瓣剧烈摇曳,如同被搅乱的墨汁。你
她沉溺于不可控的情绪之中,房门无声开启时她毫无察觉,直到跌入一个带着沉香气息的怀抱。玉君子微凉的手覆住她攥着项链的手,她迟缓地眨动着眼睛,这个不够温暖也不够柔软的拥抱却让紧绷的弦突然松缓。
她额头便朝前倾去,放任自己撞在了眼前傀儡的胸口。
“吵到你们了吗?”她喃喃问道。
“连十七和老幺都来问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玉君子轻声说道,空着的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部,像是在对待一个需要他倍加呵护的婴儿。
“我与战斗傀儡的连接没那么深。”
“原初傀儡是不一样的——你读了那么多他的笔记,还没有读到这里吗?”玉君子笑道,修长的指尖掠过她散落的发丝。
“……只是还没有细看而已。”被他的话触到了神经,苏静不悦地说道。
笑了几声,玉君子静了片刻,问道:“好点了么?”
苏静皱了下眉头:“……明知故问。”
暴躁的灵魂在几句话的功夫里被抚平,剧烈到牵动傀儡们的情绪也变得平缓。玉君子近在咫尺,不可能感受不到。
“待会儿要和他们道歉。”苏静想到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报复性地转了转,“他们没有过来吗?”
“我不来,他们就会过来了。”玉君子抚着她的背的手挪到了她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苏静冷笑一声。
“不用了,让我再抱一会主人就好。”他悠然说道。
“松开。”苏静命令道。
“嗯……”玉君子思索了片刻,摇头说道,“不——要。”
“……什么不——要啊,你以为你几岁了。”苏静无语。
“我还想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会儿,好不好?”玉君子微笑着问道。
“……”
明明平时不由分说就会凑过来,牵手、拥抱,就像是抱着一个没有意志的布娃娃一样,偏在这种时候温柔地征询她的许可,仿佛不知道,她拥有着一句话就可以摧毁他的意志的权利。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苏静低声问道。
“你想对我说,我就听。”玉君子温声道,手重新温柔地拍起了她的背,像是在哄着襁褓中的婴儿。
这个傀儡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苏静不由笑了出来,想着,那么,她此时的心安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又能真的安心下来吗?对着一个心怀叵测、难以捉摸的高级傀儡?
陷入这种矛盾境地,实在是可笑,可此刻真切地需要一个依靠。她身心俱疲,懒得再做思考,在这短暂的片刻,她头一次放开了驾驭的缰绳。
她声音轻得像雪落:“项链里有尘夙的灵魂之叶。”
感受到环抱收紧,她继续道:“这项链是我弟弟给的。”感觉到玉君子吸气的声音,她笑了下,否定他的想法,“他要是敢这种事情,我就敢当没有这个弟弟。”她暗淡疲惫的眼中扬起了神采。
玉君子下颌抵着她发顶,能想象出她的神情,不由弯起嘴唇,心里却被莫名拧紧,牵扯出一小片陌生的疼痛。
最近这具身体越来越奇怪了,他想。就像现在,明明该关心主人,却因她的依赖与主动的怀抱而暗中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