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脸上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丝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文件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显然没料到林默会这样直接地顶撞,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深沉的情绪覆盖。林默没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你们这样对我们这些玩家,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们自己的主意?”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这背后的弯弯绕绕,猜起来挺费脑子的——不过,我也不好奇。”他说着,缓缓站起身。
金属椅子腿在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格外突兀。“我从小听着‘有困难找警察’长大,见到穿制服的就觉得亲。”
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剖开自己给人看的坦诚,“毕竟是根正苗红的种花国人,刚被带到这儿时,我真觉得你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可现在呢?他没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失望,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混了好几年的网络,见过太多‘官方通报’背后的东西。”
林默看着陈进,目光清明得像水洗过,“信任这东西,就像张纸,皱了,就算抚平也回不去原样了。刚才那一下,足够把它撕得粉碎。”
11在他肩头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红色的光晕因为激动而忽明忽暗:“就是!坏蛋!骗子!”
林默抬手按住还在气鼓鼓的11,视线重新落回陈进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我要见刚刚利爪的主人。”
他的眼神很亮,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不再是刚才那个坐立难安的、被动等待审判的玩家,而是像突然竖起了尖刺的刺猬,亮出了自己的立场。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11还在小声地嘟囔着“坏蛋”,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飘来飘去。
陈进沉默地看着林默,那双浓眉下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在快速盘算着什么。他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普通的玩家,骨子里竟然有这么硬的气——在经历了刚才的偷袭后,非但没被吓住,反而生出了正面硬刚的勇气。
林默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坦然地迎向陈进。他知道,从刚才那只利爪出现的瞬间起,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了。
信任一旦崩塌,剩下的就只有警惕和自保。他必须搞清楚,这些人到底想对他们这些“玩家”做什么,而那个能召唤利爪的人,又是敌是友。至少,他要为自己和11,争一个当面对峙的资格。
灯光依旧冷白,照在两人脸上,一个神色莫测,一个眼神坚定。审讯室里的空气,比刚才利爪袭来时,还要紧绷几分。
“挺大胆的。”陈进的脸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握着文件夹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泛白得吓人。
他盯着林默,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你以为我们是坏蛋?”这句反问带着明显的咬牙切齿,尾音都有些发颤。
他似乎真的被林默那句“你不配”戳中了痛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恼火,有被误解的憋屈,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国字脸,心里忍不住嘀咕:自己这张脸是硬朗了点,眼神是锐利了点,可怎么看也不至于像个穷凶极恶的坏蛋吧?
这些年执行任务,多少凶险场面都撑过来了,今天竟然被个毛头小子当成了反派。林默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沉默有时比反驳更有力量。
他的眼神平静,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刚才那场“利爪偷袭”留下的裂痕。信任一旦碎了,不是几句解释就能拼凑回去的。
陈进被他看得心里发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红,语气也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卸下部分伪装的沉重:“行,我不绕弯子了。”
“国家内部,确实出问题了。”他抬眼看向林默,目光坦诚了许多:“现在分两派。激进派觉得你们这些玩家就是定时炸弹,《第二世界》的直播闹得全网沸腾,再放任下去会引发恐慌,主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彻底处理掉你们,平息舆论。”
“而保守派,”陈进的语气稍微放缓,“认为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机遇。你们能从游戏里活着出来,甚至觉醒能力,本身就意味着某种突破。他们想弄清楚,你们能带来什么——是新的能量体系?还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
他靠回椅背上,看着林默:“但这些,都不是你们现在该关注的重点。”他没说的是,创新派内部还有一个更惊悚的猜测——那些被《第二世界》选中的玩家,或许根本不是“幸运儿”,而是一个个被悄悄“锚定”在地球上的坐标。就像船抛锚时沉入海底的铁链,将那个诡异的游戏世界,一点点拉近地球。
证据?当然有。比如那些突然出现在城市边缘的“枯化者”——皮肤像干枯树皮、行动僵硬的怪物,经推测,它们体内的能量波动,和《第二世界》里“腐木林”的气息如出一辙。这些话,陈进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陈进的目光在林默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像揉了把碎光的深潭,有警告,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靠在椅背上,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林默紧绷的神经。“你们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我是不是好人,”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卸下伪装的沙哑,“是怎么在这两派的拉扯里活下去。”
他抬眼扫了扫林默,语气里多了点冷意:“激进派的人,已经在策划‘清理行动’了——找个由头,把你们这些‘不稳定因素’集中看管,说白了就是软禁。保守派虽然想保你们,但他们需要‘价值’,需要你们拿出能说服高层的东西。没价值的棋子,随时会被扔掉。”
林默的指尖微微发冷。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王安这些玩家,早就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一举一动都被两拨人盯着,生死全看对方的权衡。
“还有那个偷走全息仓的人,”陈进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你们真以为他是为了好玩?二十七个全息仓,个个都有定位芯片,能在重兵把守的基地里凭空消失,这手段绝非普通人能做到。他要么是想彻底切断你们和‘第二世界’的联系,要么……就是想靠这些仓体,搞出更大的动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角那杯早已凉透的水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林默:“最要命的是,没了全息仓,你们怎么再进游戏?”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林默心上。
是啊,全息仓是进入“第二世界”的唯一通道。
没了它们,他和11的联系会不会断?那些还藏在游戏里的秘密,那些关于引路灵、关于枯化者、关于两个世界连接的线索,是不是就再也没法探寻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游戏里的力量真能映射到现实,那失去了进入游戏的途径,他们这些玩家,岂不是成了没牙的老虎?别说在两派拉扯里自保,恐怕连最后的“价值”都保不住了。
“没了全息仓,进不去游戏,哪怕你们有特殊能力,只需要处理了你们,又会恢复平静。”
陈进的声音带着点残酷的清醒,“激进派要处理你们,会更容易。”林默沉默地看着地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被偷走的、看似只是“登录设备”的全息仓,竟然牵扯着这么多生死存亡的问题。
11似乎也听懂了,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林默的手腕上,红色的光晕黯淡了不少。审讯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沉重,比刚才利爪袭来时更让人窒息。
林默抬起头,看向陈进的目光里,第一次多了些探究——这个人,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是想拉拢,还是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陈进的话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他。
活下去,找到偷全息仓的人,搞清楚没有全息仓该怎么进入游戏……这三个问题,像三座大山,压在了他和所有玩家的头上。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但他心里的那道防线,依旧没有松动。
毕竟,知道了内部有分歧,不代表眼前这个人就值得信任。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裸的“能力测试”之后。
林默正被陈进的话压得喘不过气,耳朵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11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红色的光晕收敛了不少,几乎要融进他的衣料里。
它小心翼翼地凑近林默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可是宿主,我们不需要全息仓,也可以进入第二世界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