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完全不知道——此刻的他,根本没离开过石塔半步。
他依旧站在石塔前那片布满碎石的空地上,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傻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凝视某个不存在的幻影。
他的亚麻布衣上还沾着草屑,正是被小萘一扇门拍飞时沾上的,连位置都没变过。所谓的雾隐村、胡奶奶、药篓、引路灵11……全都是泡影。
从他第一眼见到那个叉着腰、奶凶奶凶的小女孩时,就已经掉进了为他量身定做的幻境。
“蛇哥哥,我也喜欢这个,你看这个紫色的怎么样?”小萘把紫水晶举着,奶音里满是纠结,“爷爷说这种水晶能映出人的‘执念’,镶在他的头骨上,说不定能一直看到他傻笑的样子呢。”
巨蛇轻轻晃了晃脑袋,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戏谑,长长的信子在白水晶上扫过,像是在推荐这个。
“可白色的也好看啊。”小萘噘着嘴,把两颗水晶在手里掂来掂去,“上次那个偷塔的骑士,头骨上镶的就是白水晶,在月光下会发光,像颗星星。”
她突然想起什么,咯咯笑起来,“不过他没这个傻小子好玩,被蛇哥哥咬住的时候,脸都白了,哪像这个,到现在还在笑呢。”
巨蛇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像是在附和。“那就……都用?”小萘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在眼眶里镶紫色的,顶骨上镶白色的,再用金线把两种水晶串起来,肯定比狐狸头骨还漂亮!”
她拍了拍手,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品,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等他从幻境里醒过来,看到自己的头骨被打扮得这么好看,肯定会很高兴的。”
而此刻,沉浸在“修好了药篓”“有了伙伴11”“未来能掌握能力”这些美好幻想里的守塔失误,还在对着空气挥手,像是在跟11击掌:“等我厉害了,带你去镇上吃蜂蜜糕!”
他嘴角的傻笑弧度更大了,眼角甚至挤出了点细纹,浑然不知石塔前的空地上,已经有人为他的头骨选好了装饰,还在为颜色搭配争论不休。巨蛇的鳞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小萘手里的水晶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像两颗提前为他点亮的、冰冷的星。
幻境里的阳光再暖,也照不进石塔前那片笼罩着他的、无声的阴影。巨蛇似乎觉得小萘站得太高,轻轻晃了晃脑袋,让她坐稳些。
小萘顺势抱住巨蛇的角,把脸颊贴在冰凉的鳞片上:“就这么定了!等他出来,我就把他变成最特别的‘宝贝’!”
巨蛇栖息的树洞藏在巨树林最深处,被层层叠叠的生根包裹着,像个天然的密室。洞口终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混杂着草木腐烂的味道,寻常野兽闻着就绕道走。
树洞内部远比想象中宽敞,地面上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野兽的,骨骼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却又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形态,像是被精心摆放过。
这些,都是巨蛇带给小萘的“配套零件”——毕竟,她墙上挂着的那些头骨,总要有对应的躯体才算“完整”。而那些头骨之所以能被打磨得光滑如玉,连一丝血肉残留都没有,全靠巨蛇那堪称“天然清洁剂”的口水。
每当巨蛇拖回新的选中的“猎物”,便会将其盘在树洞中央。它张开巨口,对着头骨的位置轻轻喷出一点淡绿色的粘液——那粘液看着粘稠,落在骨头上却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所过之处,血肉、筋膜瞬间被腐蚀成淡绿色的液体,顺着骨骼的缝隙流淌而下,渗入泥土里,连一点腥味都不会留下。
只需半个时辰,原本带着血丝的头骨就会变得洁白如玉,连牙齿缝里的污垢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之后,巨蛇会用尾巴轻轻卷起头骨,仔细检查是否有裂痕,确认完好无损后,才会慢悠悠地将其送到石塔前,交给在那里等候的小萘。
小萘总会蹦蹦跳跳地迎上来,踮脚接过头骨,用小胖手摸了又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颗亮晶晶的晶石:“蛇哥哥,你看这个!今天镶红宝石好不好?上次那个用蓝宝石的,我看腻了。”
巨蛇便会低下头,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金色的竖瞳里映出她兴奋的小脸,像是在说“都听你的”。
于是,那些被巨蛇用口水“清洗”干净的头骨,便在小萘的手里,被镶上各色晶石,挂在墙上,成了她口中最得意的“宝贝”。
而树洞里的那些躯体骨骼,则在潮湿的空气中慢慢钙化,成了巨蛇巢穴里一道沉默的背景,见证着这场属于巨蛇与小女孩的、暗黑又诡异的“收藏游戏”。
远处的森林传来一阵风声,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巨蛇的身躯打了个旋。阳光彻底被云层遮住,石塔前的空地上又恢复了阴沉,只有小萘手里的晶石,还在固执地闪烁着微光,像一颗提前为某人准备好的、冰冷的墓碑。
讨论完头骨的配色方案,小萘像是刚完成一件得意之作,满意地拍了拍小手。她依旧坐在巨蛇宽阔的头顶,晃悠着两条小胖腿,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那旋律古怪又悠扬,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从遥远的迷雾里飘来的,明明是奶声奶气的嗓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森然。
巨蛇温顺地伏在地上,金色的竖瞳半眯着,像是在配合她的节奏轻轻晃动头颅。石塔前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绕着蛇鳞打了个旋,一切都和刚才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个站在塔门前、原本该沉浸在幻境里傻笑的守塔失误。
小萘哼到兴头上,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塔门的方向,想看看“未来的收藏品”是不是还维持着那副傻样子。可这一眼,却让她的歌声戛然而止。塔门前空荡荡的。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守塔失误,连同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亚麻布衣,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一小撮正在消散的银灰色光点,像被风吹散的灰烬,眨眼间就融入了潮湿的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咦?”小萘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从巨蛇头上滑下来,赤着脚跑到塔门前,小手在刚才守塔失误站着的地方挥了挥,又蹲下身检查地面的碎石——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歌声彻底停了,小萘脸上的得意劲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她猛地闭上眼,眉心处浮现出一点微弱的红光,无形的精神力像一张细密的网,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扫过巨蛇布满鳞片的身躯,掠过石塔斑驳的墙壁,钻进周围每一寸阴影,甚至触及了巨树林边缘翻滚的迷雾……
可那道精神力网捞回来的,只有潮湿的空气、巨蛇的气息,以及远处森林里某种生物的低鸣。
没有守塔失误的心跳声,没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刚出生的人”的陌生气息,连幻境破碎时该有的能量波动都没有。
小萘猛地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错愕。她扭头看向巨蛇,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塔门,突然叉着腰,对着空气大喊一声:“他跑了!”
奶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她的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她的认知里,那些被幻境困住的“猎物”,要么会在美梦里笑着变成头骨,要么会在惊醒后吓得瘫软在地,等着被蛇哥哥拖回树洞。
跑掉?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巨蛇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缓缓抬起头颅,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困惑,信子快速吐动着,在空气中仔细搜寻,却也一无所获。
小萘跺了跺脚,看着守塔失误消失的地方,小眉头拧成了疙瘩:“这还是头一个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的‘收藏品’!”
她那副被打乱计划的样子,倒像是个精心准备的礼物突然被人偷走的小孩,只是这份“礼物”,是别人的头骨罢了。
石塔前的风依旧吹着,只是这次,连风声里都仿佛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味。小萘像颗被风吹动的小炮弹,“噗通”一声从巨蛇头顶跳下来,暗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个俏皮的弧度。
她甚至没顾上拍掉裙摆上沾着的草屑,就迈着小胖腿往石塔里冲,边跑边扬着嗓子喊:“爷爷!爷爷!他跑了!他跑了!”
她的声音在石塔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点被打乱计划的委屈,还有小孩子向大人告状时特有的撒娇意味:“你快帮我把他抓回来好不好?他是第一个从幻境里跑掉的!”
石塔一层的头骨墙在烛光下泛着幽光,那些嵌着晶石的眼睛仿佛都在注视着她。“爷爷”就坐在头骨墙前的藤椅上,黑袍的边缘垂落在地,遮住了双脚。
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眼神温和得像浸在水里的月光。等小萘跑到他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金色卷发,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微凉:“别急,慢慢说。在幻境里,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萘被他这么一问,原本鼓着的腮帮子慢慢瘪了下去,她歪着头,小手指点着下巴,认真地回想起来:“特别的地方……嗯……”她突然眼睛一亮,昂起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他有一个‘系统’!还总对着空气说话,说自己是‘玩家’!这算不算?”
“玩家?”爷爷的手指顿了顿,抚着卷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算。”
小萘见他认可,又急了起来,拽着他的黑袍下摆晃了晃:“那你快帮我抓他呀!蛇哥哥找不到他,我的头骨还没镶好呢!”
爷爷却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萘的脸颊,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不用抓。”
“为什么呀?”小萘嘟着嘴,一脸不开心。
“他会回来的。”爷爷的目光越过她,望向石塔门口那片翻滚的迷雾,眼神里藏着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会带着他的‘系统’,带着他的‘玩家’身份,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湖面,却让躁动的小萘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爷爷,又扭头望向石塔外空荡荡的空地,突然觉得,那个跑掉的“收藏品”,好像真的……还会再出现。
烛光在头骨墙上跳动,那些嵌着晶石的眼睛仿佛也在闪烁,像是在附和爷爷的话。石塔外的风渐渐停了,巨蛇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像是在回应着某种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