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几步走下了假山,招呼谢挽舟到跟前来,剑眉微敛,似是随意一般开口:“临近上巳节,玉带桥附近庙会一连几日。”
“我知你的性子拘不得,即便受了教训也不过是装乖几日。赵家小子几次传人过来打听消息,只怕如今你心思早不在此了吧。”
赵家小子名叫赵佑斌,正是之前挑唆谢二公子登花楼、喝花酒的主谋之一。赵家从商,赵佑斌别的不敢夸耀,玩乐倒是一等一的擅长。
谢挽舟以为大哥要旧事重提,心中一惊,慌张的抬眸欲作辩解,却见谢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姨母那边我不便干涉,但庙会这几日我恰逢休沐,或可暂时将你带在身边,想必有我看着你,姨母也能放心。”
上次的事已然揭过,自己的禁足也解了,谢挽舟心中欢喜,面上不自觉便带了些,唇角翘起,露出一排雪贝般洁白的小牙。
“多谢兄长!还是兄长您疼我!”
谢挽舟对自家大哥的敬畏大过亲近,但为了以后更多的便利,少年人也难得缠着掌家的兄长黏糊糊的撒娇,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就这么说定了,挽舟向您保证,出去之后绝不惹是生非,一定乖乖跟在您身边,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瑜显然很受用,在外严肃说一不二的侯爷竟也由着谢挽舟胡闹,他不介意纵容自家弟弟的一些小任性。
“现在说的好听,莫要出了事来找我哭诉。”
那都是不知有多久远的事情了,谢挽舟显然不记得,又好面子的不想承认:“我何时向兄长哭诉过了!”
说着说着,谢挽舟忽的打了个喷嚏,响亮一声,惊跑了围拢在岸边的小鱼。
天气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过,比之冬月也不差多少。
谢瑜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谢挽舟身上好看有余,厚实不足的衣服,勉强没有发作,只说道:“快回去,天还冷着,注意避着些风。”
谢挽舟点点头,老实的没多话,没想到他大哥回头就托人送了一件夹狐绒的雪白大氅来。
礼貌的谢过送衣服的小厮,谢二公子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的穿了上去。
他来来回回看着自己的新衣服,也没注意到门什么时候被人打开又合上。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下人还没过来点灯,傍晚的日头向西斜了大半,风吹得窗棱哐当作响。
冬青一脸幽怨的站在谢挽舟身后,圆脸上带着未消散的气闷,他寻了二公子一整个下午,急得差点就要跑去修住院告个失踪,结果是自家不省心的主子在刻意躲他,想必开心狠了。
主仆二人关系很好,也不拘玩笑,这次冬青着意要吓一吓谢二,便刻意放轻了手脚,悄无声息站在谢挽舟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掐着嗓子轻飘飘、幽幽怨怨的开口:“二公子,奴才来找你了。”
谢挽舟实在太好吓了,他先是一僵,继而耳边好像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我来找你了……”,他一时心慌的厉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祠堂,某种轻飘飘的不知名东西真的出来了,想到这,他整个人抖了个激灵,半天不敢动,鹌鹑似的僵着身子哆哆嗦嗦,连往后看的勇气都没有。
冬青等了一等,见自家二公子半天没有动作,心下觉得不对,转过去一看,少年的泪珠子不知何时早已沾的满脸,湿溻溻的眼睫垂覆下来,鼻尖红红,满目委屈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他也是一时恼怒胆大包天的想捉弄一下自家不省心的主子,见人仿佛被吓坏了,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只不过,冬青一直知道自家二公子长得好,却没什么特别的感知,如今看到二公子这怯弱美人的样子,终于明白了些许。
谢挽舟被冬青叫了几声回了神,抿唇拭去湿痕,气恼的踢了他几脚。
二公子力气不大,踢人也不痛,但冬青还得假装受了重伤,嗷嗷叫几声,好让谢挽舟早些消了气。
……
上巳节。
谢瑜吩咐备了车马,他骑着马在前头,一顶上京贵妇们出行颇为钟爱的软轿跟在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谢侯爷带了家眷。
谢二公子也想骑马,被自家兄长以街上不可纵马为理由驳回,原以为解了禁足就能随便玩,却还得老老实实听兄长的话,谢挽舟又气又委屈的坐进了软轿。
此时他们正走在街上,商贩们此时陆陆续续摆起了摊子,热气腾腾的食物紧跟着悠长的叫卖声。
身后不远处的轿子安安静静,谢瑜无奈的调转马头,敲了敲马车窗子,安慰道:“午后的庙会才热闹,你且先忍忍,我们先去洪恩寺,到时等到了郊外随便你怎么。”
谢挽舟本来还有些小生气,听到这话后又开心了。
掀开小帘子,二公子朝冬青招了招手,唤他把自己的红髻马牵近些,最好下了轿子就能跨上马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市集,遥遥看到山上高处的寺庙。终于,马车在一处相对广阔的谷地停了下来。
几只腻白的指头探出马车,接着是一袭青色的衣衫,少年略带一丝稚气的美人面,神采飞扬,长发高高束起,腰封勒出细细一缕纤细挺拔的腰肢。
接过缰绳几步上马,谢挽舟勒马回头,发尾在空中划过一痕淡淡的弧度,恣意无双。
他正开口要说自己骑马去玩,就看到他大哥一个眼神示意,冬青抱过来一团衣物,抖开是那件大氅。
少年人表情鲜活而直白,小鼻子皱着,不大情愿的披上然后系上带子,大氅很大,颈处厚厚的狐绒遮住了少年白皙的下巴和半张红唇,露出一双水润轻透的眼瞳,瞧着格外乖软。
谢瑜这才点头,御马走近了些,指指山上的洪恩寺:“既然你要玩,便也可以在此玩一会,我留几个人守着。”
“待日头升上那座山顶,你们几人便到山上来找我。”
“听话些,莫要等我来寻你。”
最后一句算是威胁了,谢挽舟在这种时候从不敢跟他大哥对着干,手指勾着马儿的红发髻拽了拽,答一声知道了。下一秒,少年人双腿用力,夹着马肚飞奔出去。
邱方接了谢瑜的吩咐,赶在那抹白跑没影之前追了上去,他不远不近的跟在二公子后面,两人纵马驰骋,遥遥的似乎能听到模糊的诵经的声音。
庙墙高楼,有一人持杯与天对饮,视线在不经意间,正好看到这一幕。那一抹白恰巧点缀了春色,让着无聊的祈福稍稍变得有趣起来。
漫漫青草,田野广阔,微风正好,透过远隔的距离,似乎能看到少年长成的样子,纵马清歌,垂眸浅笑,广袖拂招,引得众多佳人芳心。
周礼放下手中的杯子,朝身边人耳语几句。
那人头轻点,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显然得到了命令。
正值庙会,寺院此时应该是人群熙熙攘攘,往来祈福烧香的热闹场景。可奇怪的是,此间的僧人形色拘束紧张,不时还可以看到多名带刀侍卫往来巡逻。
由于事先已经得到消息,谢瑜并不惊讶,今上一向不喜这种繁琐的祈福礼节,几年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谢瑜作为重臣,到时只需露个面便可。
入寺参拜之后,谢瑜与寺庙的住持跪坐在一处净室,话间中途,一侍从装扮的人敲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