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邓侗他们到警局的时候，林夕已经提前到了。
昨天，夏志轩用极其“温柔”的方式帮他唤醒记忆。可当他胆怯的给林夕打招呼的时候，林夕照样是那张捉摸不透的脸：他的笑容内敛含羞，像一个娇羞的女子。
邓侗走到他身边，朝他鞠了一躬，说道：“林法医，不好意思，我昨天真的是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对不起，对不起。”
林夕笑着把他扶起来，两人身量差不多，说道：“没事，没生气。”说罢，便拍了拍邓侗的肩。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对于邓侗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心里安慰。
母亲曾经告诉过自己，在外边不如家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麻烦，少让父母担心。
这时，夏志轩悄么声地出现在邓侗身旁，压着他的肩，勉强挤出笑意的对林夕说：“对啊，林医，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夕依旧是一脸笑意，朝他们两个摇手，好似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今天，他们要去现场调查。
芸城今天这边的气温还挺高的，比昨天暖和了不少，只是冰依旧没有解冻，这样也好，解冻的雪水很麻烦，对于专业鉴定师来说，那是亲切的敌手。
到达的现场如监控录像一般，是在一家便利店旁边。他们排查过了，那住的人多，而且监控设施也被人损坏了，可偏偏清晰的拍下了凶手的作案过程。
那是一个小胡同，地上的泥水混合在一起，上面掺杂着血迹。因为那个地方被封锁起来了，所以地上的印痕可以判断为是搏斗过留下来的。
树木枯死，树洞里长满了乳白的蛆虫，还在蹒跚地往前拱。旁边的垃圾桶里垃圾堆积如山，虽然是在冬天，仍能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
这个地方，倒是惯用的抛尸地点。
白杪拍下了一些照片，随后做了一些善后工作，总不能一直封住这个地方。虽然他们所在的地方经济不发达，可人口确实多。
一些不怕冷的群众一边往手里哈气取暖，一边观看他们工作，窃窃私语的不少：
“听说这个地方前几天死了一个人，被发现的时候可惨了，听说肚子都被剖开了。”
另一个人接话：“是啊，我听这边的人说，杀人的时候，似乎还听到了好多猫在那里叫呢！那叫声，诶呦可吓人了。”
……
他们都描述着自己听到的杀人过程，不免有一些离谱，有些还声称自己听到了什么狼和狗熊的叫声。警察的工作无非就是收集证据，随后审理证据，白杪带着笔和本子挤到人群中去，开始摘抄。
其余的几人就帮忙清理现场，林夕忙着拍照，各做各的工作，夏志轩这时候也没有找林夕的不痛快。
突然，一个穿着棉大袄的青年小伙子出现在人群中，像是极其震惊一样瞪大了双眼，高声道：“这，真的有人死了?”
夏志轩感觉不对劲，走到他身边，腰后的手铐已然预备好，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年人道：“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我从这里过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拉着另一个人往这里走。”
白杪也凑了过来，抓紧笔杆子，道：“就是说，你看到了?”青年人点头。他继续说道：“你能不能描述的详细一点。”
青年人看着天空，说道：“那天因为加班的原因，我回家很晚，没吃饭就想到便利店买些水和面包。我挑东西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壮的人把我撞了一下，那个人身上好大的烟味，而且……”他吸了吸鼻子，“好像还有一股子不好闻的气味，他的手也一直抖，连东西都拿不稳。”
白杪：“手抖?”
青年点点头：“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就走到了离他有点远的地方。因为好奇嘛，我就朝他看了一眼，他好像买了挺多的酒的，嗯……还有很贵的烟。好像是结完账了吧，他直接在营业员面前喝了好几瓶，然后就走了。”
白杪点点头，手上的笔不停，示意他继续。
青年继续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走，蹲在门口抽烟。一口烟一口酒，然后有一个人从那个十字路口朝他走过来了。”他指了指前方被封的路口，“那个人跟着他走了，两个人肩勾着肩，好像关系很好似的。他们走进那个胡同就没有再出来，我想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可是那天的确很晚了，就直接回家了，然后就没有再去过那里了。”
白杪盯着他的眼，庄严道：“你能确定你看到的是真的吗？你一个人撒谎，可能就影响了整个案子的审理。”
青年坚定的点了点头，白杪收起本子，朝他一笑，随后说道：“那好，这位先生，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吧。”
青年好像预料到这件事会发生一样，丝毫不慌张，坐到了警车里，而且人也非常老实，除了警察问他的，他不会多说一句。
林夕循着血迹一直找，随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塞进了口袋。
林夕走到白杪身边，说道：“这边差不多了，我会把这些东西送去做指纹鉴定。”他指了指袋子里装的一些细小物品，比如一个纽扣。
白杪朝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林医你就可以先回去了，我们在这儿还有一点儿事。”
林夕朝他“嗯”了一声，眼神无意间瞟了夏志轩一眼：夏志轩的头发短，盖不住眼睛，此时他眉头微皱，完全没了平常的顽皮气息，正在翻看着白杪做的记录。
随后，林夕就驾车走了。
白杪偏头对着夏志轩，道：“你让他们先送刚才那个人回去，咱们两个还有别的工作。记住，让他们把他看牢。”他加重语气。
夏志轩收到命令一般跑到他们身边，又像发布命令一般说话，那几个人麻溜的坐到车里，驱车走了。
周围的群众不断，都不嫌冷似的，白杪简单给剩下的几个人交代完事情就带着夏志轩走向了别处。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白杪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那个人回去吗？”
夏志轩回答：“他回答的太准确，而且他说过自己看到了那个人。正常人要是被抓到局子里，起码也有点反应，可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肯定有问题。”
白杪欣慰的笑笑，道：“小夏同志有进步。”
夏志轩却笑不起来，一脸凝重，白杪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信任的，就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他们来到了离犯罪现场不远的一户人家，房子修的还好，家里人也多，一对中年夫妇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白杪出示自己的证件，道：“您好，我们是梧库警察局的，现在想问您一些问题，请问方便吗？”
女人温柔的笑笑，说道：“方便方便，警察同志，你问吧。呃，要不进屋来说吧，进屋喝口水，暖和暖和。”
白杪笑着拒绝，日头也不早了。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您是董天的姑姑吧?”
女人点头：“我是，怎么了?我和他关系挺好，他经常来我家里看望我。”
“董天前天去世了，你们知道这件事吗？”白杪观察着二人的反应，他们皆是在一阵平静之后突然转为惶恐，这么小的细节，白杪一览无余。
女人吃惊的捂住嘴巴，眼睛瞪大，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眼里盈满了泪水，哽咽道：“什么?这怎么会?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昨天还来看我来着。”
白杪也有些吃惊，道：“什么?”
女人坚定自己的说法，道：“他昨天确实来看我了，还给我捎了好几箱牛奶的。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白杪看向夏志轩，两人皆是对视一个冷笑，夏志轩走向前，道：“你说他昨天来看你了，是真的?”
女人点点头，“嗯”了好几声，旁边的男人一直笑脸相迎，就是不说话。
眼见的问不出来什么了，他们就走了，又去旁边的几户人家家里访谈了一番，依旧是各说各的版本。住在这边的大多数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即使问了，也问不出来个什么。
白杪收起自己的东西，刚要开车门，夏志轩就叫住了他，他回头，夏志轩说道：“队长，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边有点事儿没办完。”
白杪点头，丢下一句“那你办完事儿之后自己打车回啊”就走了，他从来不屑于管别人的私事。
夏志轩搓了搓自己发紫的手，呼出几口热气，随后把手放进口袋，小跑着跑向一个在远处卖东西的小商贩。
那是个年过六甲的老人，冰天雪地的还蹲在一旁，不时地拨开自己白菜上新落下的雪。
夏志轩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他了，他快步走向那个老人，走进才看清了老人的样貌：他的皮肤很白，脸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一身脏乱不堪的衣服上也落满了雪。
整个人小小的一团，依偎在一辆汽车旁边。
夏志轩俯下身，说道：“这天儿这么冷，您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老人听到动静，身体动了一下。他嘴里已经没有牙，迷糊的呢喃了一句。
夏志轩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这大冬天的，您赶紧回家里去吧。家里暖和，外边冷。”说完，他还贴心的做了一个动作，担心老人看不懂。
老人这次听懂了，躺在车旁的身体动了动，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谢谢你，小伙子。我要是回去了，卖不了东西，孙女就没有好吃的。”
这一句话下来，他累的气喘吁吁的，止不住地咳嗽几声，夏志轩拍了拍他的背。
他低头一看，老人卖的菜的菜色并不好，而且现在大家都会在超市里或者网络上购物，他这样的小商贩自然就无人问津。
夏志轩说：“那您家在哪?离这里远不远?”
老人摇摇头，单薄的衣服好像随后都可能被寒风吹破一般。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土房子。那是一间已经过时了的房屋，夏志轩从远处一看，上面的屋顶好像是用石板盖起来的，而且那个房子还特别小。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转头对老人说道：“那我把这些都买了，然后送您回家好不好?”大冬天，这样子冻的话，很可能会冻出什么病来。
老人听懂了，他伸出自己如鸡爪一般的手，小心翼翼的拉住夏志轩的袖口，有气无力的说：“谢谢你，好孩子。可是，可是我不想要钱，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买一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老人自卑的低下头，“要是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钱。”
说着，他便瑟缩着手，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红色的袋子。
那袋子看起来不干净，表面都是油。
老人打开袋子，里面还包着一层卫生纸，打开卫生纸，里面才有了钱的样子：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最大的面值是5块。
老人抖着手，把钱全部拿出来，递向夏志轩，颤抖着说：“这些，够不够?”
老人混浊的眼球里包满了泪水，像是对命运的不甘，又好似是对生活的屈服。
这，深深的刺痛了夏志轩的心。
他收起钱，热泪盈眶的说：“够，够了。”他吸了吸鼻子，“您在这等我一会儿。”说罢，他就冲进了超市。
他买了很多东西，什么泡面啊，小饼干啊，火腿肠啊，奶粉啊之类的，临走的时候又提了一箱奶。
夏志轩其实还想买其他的东西，但奈何他拿不下了，他打算干脆一会儿再给老人那点钱。
他拿着东西走到老人面前，谁知老人却连忙拒绝。他不解的问：“您已经给我钱了，为什么不要?”
老人颤抖着身体，因为冷的原因声音变的很低，喃喃道：“这么多东西，我买不起。”他抽咽一下，“我没有那么多钱。”
夏志轩笑了，扶起老人，说道：“没事，超市搞促销，这些都可便宜了。”
“真的?”
夏志轩说：“真的，我把您送回家吧。”
谁知老人直接给他跪下了，他哭了，眼泪顺着皱纹流了下来。他说道：“娃，你是个好孩子，我感激你，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夏志轩不眠心酸，他扶起老人，这时候正好有一辆车经过，他招了招手，车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稳住老人，随后趴到车窗上，说道：“同志，你这车能不能把我们载到前面的那个土屋那里”他指了指，“顺便帮我们拉一些东西，我可以加钱。”
司机戴着黑色口罩，慵懒的声音传到夏志轩的耳朵里：“没事，上来吧。”
夏志轩说：“谢谢您。”随后他便去扶老人，总觉得刚才那个司机的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老人的身材矮小，背部严重驼背，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扶到了车上，随后把白菜也提了上来，袋子里只装了五六个。
白菜袋子上的水不小心把座椅湿了，夏志轩急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同志，一会儿我给你加钱可以吗?”
“不用。”
大冬天的，能搭上一辆车已经很不容易了，老人不敢动，他害怕自己的一个什么举动又碰坏了东西，他已经没有钱了。
到达土屋，夏志轩扶着老人，走时不忘向司机道谢，随后一手搀扶着老人，一手提着白菜，把老人送了回去。
司机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