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途回望了一眼沈知周，冲沈知周点了下头，见沈知周也颔首回应，接着才慢慢踏进门内。
同他之前所进入过的门不同，脚步踏进去，门并没有直接关上，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开合，从室内望过去，还是刚才的模样。
门内的陈设简单，奇怪的地方在于，有些东西是正常人使用的大小，有的却十分迷你。
譬如谢途靠近的小圆桌上的茶壶，和平常的大小无异，然而旁边摆放的一圈茶杯却像是玩偶用的，杯口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道小旋梯通往二楼，楼梯倒是一般大小，而二楼阁楼里床，也像是玩偶娃娃规格的样子，上面放着两根针织用的棒针。
不过女巫是位拇指姑娘，房间里的东西有大有小，似乎也很正常。
谢途小心地支开阁楼的天窗，还能看到一方苹果园。园内一群长着亮绿色翅膀的花地精灵四处飞翔，细心地用手里的亮色汁液喷洒着土壤和枝丫。
阁楼里还分出了一个小隔间，门有些矮，谢途拧开把手，需要弯腰才能进入，而背后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炼药坊。
隔间里面不如外边那么整洁，堆叠着大大小小的碗勺和盘子，个别里面咕噜咕噜冒着绿色泡泡，有的放着团五颜六色的不明物体，很像是某种黑暗料理。靠墙是无数个方格子，凑近了就能闻到香臭交杂、难以形容的气味。
相必这就是女巫魔药炼制的地方。
谢途踏进来，一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牛皮纸飘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俯下身将纸页捡了起来。
纸页有些厚实，表面并不光滑，摸起来略有些扎手，上面什么都没有，谢途将手上的纸页上下颠倒一阵，原本看不出来什么的纸页表面忽然亮出了一星火焰，烫得他的手一惊。
纸页脱手的一刻，火焰已经吞没了大半暗黄色，剩下的也在眨眼之间燃烧成灰。
与此同时，窗户边传来了一阵响动，谢途一看，是两只花地精灵。
这两只精灵体态纤弱，此时面上泛红，是因为拖着一个饱满的大苹果。不过这个苹果并不是普通的红苹果，而是一颗金色的苹果。
花地精灵捎着金苹果撞上了隔间的小窗，谢途打开窗户，精灵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金苹果放在了窗边。
谢途把苹果掂了掂，分量很沉。
他将金苹果放在了炼药坊中的一角，然后将陈列在房间当中的方格子一个个打开。
里面要么是空的，要么就是些五颜六色的叶子。
耳畔悠扬的乐声却在此时渐止。第一首乐曲停止了？
谢途拎上金苹果离开隔间，回到了高墙下进入女巫房子的门。
门还是那扇门，但是作为阻滞的日光却掀开了面来，原本的果园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也变了一番模样。
高大的苹果树簇拥成林，但是毛绒藤蔓却在疯长，树林的中心冒出了一个全新的毛绒囚笼，将沈知周困在了里面。
而其中的一根藤蔓还在左右晃动，沈知周折身闪过，囚笼之上立即盖上了新的藤蔓网络，留给沈知周活动的范围变得更局限。
谢途靠近的时候，藤蔓并没有再次移动，毛绒囚笼此刻像是陷入了静滞状态。
“别碰。”
谢途探出一手，沈知周抬眼提醒。
谢途道：“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隔着藤蔓交缠的缝隙望向沈知周。
只见沈知周额间冒出了汗珠，低低喘了两口气，才道：“没有受伤，你呢？”
沈知周望来的眼神充满关切。
谢途这一瞬间觉得，好像比起他自己面临的困境，他受没受伤成了于沈知周来说更重要的事。
“我没事。”谢途道，“金苹果是你送来的？”
沈知周应了一声“嗯”，想继续开口说什么，却被女巫的声音打断——
“竟然敢唆使我的精灵传送金苹果，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小女巫有些气鼓鼓的声音传来，“没想到留一个人在果园还是撞坏了我的果树，真是可恶！”
“原来给了你们三次机会，现在减少一次！”
谢途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沈知周的状态，刚才那一首乐曲的工夫，估计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不过……”小女巫的声音立刻变了一变，透着小小得意，“金苹果是珍贵的苹果，但可不是能让白雪公主死去的苹果。”
“记住，我可以原谅你破坏了苹果树，但你们只有制作出一棵合格的苹果，才能换得我的魔药，并离开这个地方，否则……”
她说到这里，周围的毛绒藤蔓又开始蠢蠢欲动，在土层和树木枝丫间刮擦出窸窣的声响，好像是在应和着女巫以示小小的威胁。
小女巫道：“否则你们都会永远留在这里，可能成为苹果的养分，可能成为新的花地精灵。”
“第二首乐曲马上就会奏响，希望你们能在我出现的时候，尽快交付出一颗合格的苹果。”
女巫的声音随后消失。
沈知周这时开口道：“我用异能将高处生长出的金苹果摇落下来，又让花地精灵送给你。”
谢途道：“那些精灵这么配合？”
沈知周说：“不是配合，是被吓到了。”
谢途回想了一下沈知周所持异能，能摇动大树的应该是棋子，陡然出现在园内，能吓跑小精灵也不足为奇。
“花地精灵害怕藤蔓，而藤蔓上有很多字，”沈知周微微挪动身体，藤蔓似乎也跟着他的活动在缓慢游移，始终形成一道紧固的囚笼，“是一些谜语。”
沈知周本来就不爱讲废话，又知道时间有限，很快把藤蔓上的谜面说了一通。
出现的谜语包括但不限于“草地上来了一只狼”“百两银子买张皮”。
谜底大概都是些水果和中药药材。
“可是这些东西，房子里面并不全。”
谢途努力想了想，方格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些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草，跟中药药材对不上，而说到水果，角落的果盘里似乎有几颗杨梅。
而在这时候，悠扬的乐声再度传来，这代表第二首乐曲开始，一道日光落下，那层阻隔又出现了。
“我再找找。”谢途又道，“你小心。”
沈知周点了点头，此时周围的藤蔓略微绕开了道，像是在给沈知周一点儿继续发挥的余地。
如果依照第一首乐曲的长度，还有刚刚经历的间隙，那么这个分支任务的时间十分有限。
这是一道限时附加题。
谢途再度踏入门内，女巫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里面的东西还是跟刚才一样，有的大，有的小。
支开天窗，可以看到一方果园，此时大把的藤蔓出现，遮挡了不少果树。
谜语、苹果、毛绒藤蔓……
谢途觉得思路有些混乱，又有一张牛皮纸飞到了他跟前，这一次纸页没有自动燃烧，上面神奇地现出了一行行字。
巧的是，出现的文字就是刚才沈知周说过的谜语，而边角还大大地写着“毒药配方”四个字。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在这个节骨眼上……
有点儿不对劲。
谢途拎着一颗硕大的金苹果，开始仔细在房子的每个角落搜罗谜底指示的材料。
这些谜语并不难解，但是谢途又查找了一番，还是没找到多少东西。
隔间果盘里的两颗杨梅有些发霉，倒挺符合“毒药”材料的调性，而至于“桂皮”什么的，他根本没有在游戏里见过，没办法用异能复制，现在根本无法离开果园，东西只能在房子和果园里找。
牛皮纸翻过面来，歪歪扭扭地写着“和金苹果搅拌在一起”。
谢途快速地把能找到的一些东西聚在一起，金苹果放在中间，一堆东西像是祭品，跟摆阵似的。
谢途自言自语：“这些东西混在一起？”
他望了眼咕噜咕噜冒着绿泡的不明液体，然后逐一将找到的腐烂水果等东西放进去，每放一样东西，液体就会变一个颜色。
把金苹果放进去之前，谢途微一顿手，犹豫了一秒，选择用旁边的一个大勺子将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液体盛出来一部分，缓缓滴落在金苹果之上。
液体在金苹果上流淌而下，很快凝成了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斑点。
金苹果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花斑苹果，等到液体彻底凝固，第二首乐曲戛然而止。
谢途找来一双手套，拎上变了副样子的苹果到了未闭的门扉之前。
日光耀眼，形成的阻隔并没有消失，乍一看仍然像是一面轻透的纱层，但透过这层光景，另一侧的果园却几乎变了个模样——
无论是苹果树还是茵茵草地，都被无数毛绒藤蔓铺卷了个严实，原本的毛绒囚笼仍存在，在其中的沈知周活动范围变得更小。
“嗖”的一声，骑着小扫帚的女巫出现，绕着谢途手中的花斑苹果转了三圈，一手叉着小腰道：“真是一颗恶心的苹果啊……”
“但这只会让白雪公主拉上三天三夜的肚子，拿来整蛊还不错，可没办法让她死去。”女巫叹了两口气，“真是一颗不合格的苹果。”
“记住，你们破坏了果园，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女巫的扫帚飞向了高处，“第三首乐曲结束，日落之前，我会再来一次，如果苹果还是不合格，那就没办法咯。”
扫帚转向，小女巫冲进了一片虚影里面。
谢途的目光从女巫消失的方向折回，一手靠近眼前的阻滞，被毛绒藤蔓遮挡的沈知周开口：“不用过来。”
谢途跨前了半步，已经感受到日光灼人的温度：“你怎么样？”
沈知周摇了摇头：“没事。”
“我发现了一张毒药配方。”谢途说，“刚才的金苹果就是按照配方的一部分制作的，上面的内容和藤蔓上的字基本一致。”
沈知周“嗯”了一声，又有些艰难地转了转身子，道：“时间有限，你听我说。”
所幸两人之间虽隔着阻碍，这时候还能说话。但现在看来不只是时间有限的问题，沈知周的境况并不理想，如果没有尽快交出合格的苹果，会怎么样还说不准。
谢途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
沈知周道：“这里的任务时间很紧，所以我们一定掉进了陷阱。”
谢途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短时间内没有想到究竟是哪里疏忽了，也很难想到最有用的线索是什么。
沈知周又说：“从头到尾，女巫都没有让我们制作‘毒苹果’。”
谢途飞速回忆了女巫所说的一切。
如果抠文字抠得紧的话，沈知周说的并没有错，女巫一直强调的是让白雪公主死去的苹果，而不是“毒苹果”。
而惯性思维只会将人带向要制作的是一颗“毒苹果”。
可如果不是制作有毒的苹果，又是什么样的苹果，能让白雪公主“死去”呢？
“谢途。”
沈知周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谢途道：“嗯？”
沈知周说：“我们现在是在玩偶帝国，在这里，什么才等同于死亡？”
玩偶帝国陆土上的死亡……
思维上的一根隐弦动了动。
说来奇怪的是，谢途这时候忽然想到了陈岩。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们两个人被班主任诓去了一个小众数学竞赛，竞赛题目又多又杂，时间限得死死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去当炮灰的。
出考场门，陈岩却面露喜色，谢途知道这胖子心情全写在脸上，绝不是单纯因为能吃顿烧烤高兴，肘击过后就问道：“发挥得挺好？”
陈岩说：“也没有，就是捡了点儿漏。”
“捡漏？”
“有些题目干扰项很多啊，只要抓准有用的条件，解得还挺快的，算是福利吧，但也挺坑的……”
记忆中陈岩后来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但这人眉飞色舞地提到“干扰项”三个字的表情，很令他印象深刻。
无论是毒药配方还是其他什么的，都是干扰项，正解是——
“能让白雪公主变成玩偶的‘苹果’？”
谢途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目光扫过一条条缓缓移动的毛绒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