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当日，我又带着蛋花去了墓园。拜祭完秋桐后，我牵着她慢慢看过一座座碑。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年纪，世事无常，死亡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
蛋花似懂非懂地听着我的话，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带她去了皮影剧院看了一下午的戏。她倒是口味别致，最喜欢红孩儿，第二才是齐天大圣。我还特意给她置办了一身红孩儿的行头。
凌鹰在三月初就赶回了京城，之后地方改制的事，都是派了手下人去。他现在已是正四品的兵部司正。虽然起步晚，但底子好，所办的差事又够大，功绩够大，升任得极快，但我总觉得是皇帝老大故意提拔的。
凌鹰是余皇第一个临朝议政的男子。我终于看到他穿上官服站上了朝堂。
到了五月，我开始食不下咽，肉眼可见得消瘦了下来。到底还是瞒不住了，还是免不了陷入将死的悲亡中。
“真是烦人。”我缩在怀镜怀里，“本来就开开心心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听李妙说，余皇各地每时每刻都有人往京里赶，户部的证明发都发不过来。王府的门槛也快被踏平了，但没什么事的我都让他们回去了。
即有要事，每个人也只见一面。规定一出，好多人都不敢上门了。其实除了怀镜，我谁都不想见。药物已经控制不住了，我又开始每天不停咳血。皇帝老大让御医住在了府里，每天给我扎上几针压压病痛。
蛋花每日守在府里，蛋黄也大概知道了什么，变得乖了很多。到了最后，我只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
奇迹并没有出现，我的器官一天天衰竭，我也跟着慢慢衰败，连讲几句话都觉得好累。我突然意识到，好像有点像灵儿。灵儿力战水魔兽，战到五脏六腑都碎了，流了那么多的血。而我，只是把她那一天流的血分摊到了一月里。
我早早把所有的遗书，还有琅琊榜的书稿交给了沈淳，满满一箱子。她也一直守着承诺，没有提早开启或是向外透露。
我的后事自有皇帝老大安排，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明月坊拿到了一首词，曲子是之前早合过的。整首歌很快就出来了。书院也把能找到的每一句词都对上了，还按照要求出了画。实现了我之前希望过的歌、词、曲、画的完美联动。我把原来的歌名去掉了一个字，换成了《人间值得》。
“渡口爱上深山，薄雪中意晚莲。
夕阳熬红双眼，相等来晨钟聊聊天，
心上人在柳边梅边，偏不在身边。
小白蛇浇透临安，许仙却没带伞。
少女压坏秋千，书生十年落选，
命运总是挑挑拣拣，诸事不成全，
小和尚没化到缘，又路过烧鸭店。
粘杯酒眯着眼，说专心看人间，
看长安建安与潘安，都想沾一沾。
神仙掐指算，此去少圆满，
得来失，聚了散，千万莫求全。
借泥炉烧碗饭，在檐上种炊烟，
管小寒大寒与心寒，都来暖一暖。
好提胆闯人海，再叩风月关，
兜兜转转八十一难，我们走着看。
竹马去寻竹马，青梅意兴阑珊，
伯牙摔断琴弦，叔夜刚绝交山巨源。
知己半路就散，结发总另结新欢，
小情侣恰好遇见喜鹊，没来上班。
长生岂能如愿，古稀尚靠垂怜，
老病倒比莺莺燕燕多陪二十年，
小嫦娥偷吃灵药，却反而羡人间。
粘杯酒眯着眼，说专心看人间，
看长安建安与潘安，都想沾一沾。
神仙掐指算，此去少圆满，
得来失，聚了散，千万莫求全。
借泥炉烧碗饭，在檐上种炊烟，
管小寒大寒与心寒，都来暖一暖。
好提胆闯人海，再叩风月关，
兜兜转转八十一难，我们走着看。
人生在世不称意呀，失眠或失恋，
只劝你来把个盏，侃呀么侃大山。
喝完大酒撑条船，说今生不靠岸，
去天涯海角浪个遍，失意当尝鲜。
这一路手握剑，身侧又千帆，
时不时回头看看，百味是人间。
时不时也睡个懒觉，醒来多加餐。”
大风刮过曾写过一篇文，里头说“酒喝到一半才是最痛快的事，这时候酒有，人也有，一杯没了还可以续上再一杯。很多事也应该断在最恰当的时候，那时候日子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看见桃花满枝油菜花黄。最欢喜不过，最圆满不过。”
可惜啊，总是找不到最恰当的时候。总想再等等，再看看。
五月初七，又是一个雨天。
这几天我总会一遍遍听《人间值得》，那是我在小破站淘到的一个宝藏视频，一句一部剧。其实每个人每句词所想到的画面，都是不同的，我在《余皇日报》上陆陆续续写的几篇文章里也提到过，千人千面，千种思想百花齐放，这才是健康、蓬勃向上的社会。
“怀镜啊，怎么办，我又累了。”
怀镜正抱着我，晒着太阳。明明歌还没有唱完，他挥了挥手让明月坊的人下去了。
“怀镜啊，怎么办，我要走了，你怎么办啊？”我摸着他的脸，阳光投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我会如你所愿，好好活着。”
“好啊，那就好啊。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早点找到你，我们一定要再早一点相遇，哪怕早一天，也好啊。”
“我也会。”
“接下来要辛苦你了，还有好多事呢，可惜了好日子才开始啊。”怀镜我把拦在怀中，我歇了会儿用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好舍不得啊，我的怀镜啊，我的怀镜啊。”
“我也是。”
至少没有像电视剧俗套的结局那样，在我的手缓缓垂下前，怀镜握住了它，看到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我才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