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修陵墓?”
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沈安心里已经十拿九稳了。
果然,他话一出口,就见李珣点头,“是。”
“前朝讲究事死如事生,厚葬成风,人死之后,从所用棺木到陪葬物品,都要越贵重越好。”
“又因为朝廷选官时,有一条标准名为“举孝廉”,为了显示自己有孝心,不少人安葬长辈时,甚至不惜举家借债,典儿卖女,以置办足够体面的陪葬,至于那些生前本就富贵的人,就更是如此,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全和自己一起埋了,好死了之后到地底下接着享福。”
说到这里,李珣微微一哂,露出个颇为讥讽的样子,但他生的好,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一点不显得扭曲小气,幽光映照下的脸依然光风霁月。
“但这么一来,人人都知道他们墓中有宝贝,一个个墓,就像是一个个藏宝洞,自然有人要去偷。”
“所以,”沈安抢答:“他们用方寸石修陵墓,防止有人用遁术来盗墓?”
“没错。”李珣道:“前朝皇室修陵时,会在选定的地址大量埋入方寸石,但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方寸石固然平平无奇,但它能禁一切遁术的特征却太显眼,只要有人发现某地无法施展遁术,便可知此处有方寸石,由此又能推之附近有大墓葬,这样一来,与竖个牌子昭告天下,此处有大墓,尽可来偷有何区别?”
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是那么多贼的惦记,防卫得再好,也禁不住人民群众的智慧,这就像是一个保险柜,就是锁得再好,也得藏起来,没有放在大马路上的道理,人来人往,保不齐哪天哪个能人就把柜子给你撬了。
沈安思索着,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安排人守陵?有人在这看守,不让人进来不就行了?”
就像他前世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历朝历代那些皇陵在哪儿,每天游客络绎不绝,但外边有层层守卫看着,就算知道也白搭,连进去参观一下坟头的样式,都得老老实实买门票。
听到沈安的提问,李珣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守陵人,”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在被听众察觉之前,很快又续上,“自然也是有的,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作孽太多,越是他们自己做过的孽,就越怕别人把相同的报应报到自己身上来。”
作孽?这是在说前朝皇室?
要说这些封建时代的人上人们作孽太多,沈安是不奇怪的,但相同的报应指的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们做过某件过分缺德的事,所以怕遭报应?
眼见李珣一改先前的谜语风格,开启了答疑模式,沈安便不懂就问了,“先生指的是什么意思?”
李珣没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前朝皇室最开始是做什么的吗?”
沈安已经有点适应李珣这种授课式讲解了,虽然觉得这问题和他们讨论的主题好像不太相干,还是认真地开始思考答案。
他原本觉得自己应该不知道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沈安在面对李珣提问时,总有种学生被老师抓着考核的感觉,所以不太好意思直说不知道,而是试图自己先思考思考。
这一思考,倒还真让他从记忆里扒拉出点边角料,是他之前在李掌柜书铺里看书时,从《江湖大事记》里看到的。
且说,本朝皇室的来历,是在官修史书上有清楚记载的。
根据《天乾通史》,天乾的开国皇帝就是前朝的镇远侯,但《天乾通史》,顾名思义,是记载天乾朝的事情,对于前朝皇室就没啥笔墨了,大部分都只有末帝戾王一人出镜,而且角色也非常扁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坏事做尽,就等着最后被推翻的那种。
但《天乾通史》属于正史,只记载了推翻的结果,对于过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笔带过,譬如“某年末月,侯起兵于西宁”,“某年某月,侯克某某(一般是某个背景板反派)于某地”,“某年某月,侯于某地与某某(一般是个正派友军)会盟”之类的,非常枯燥。
沈安也就看了个大概,记住大体脉络就放下了,让他花了更多时间完整看完的,反倒是另一本《江湖大事记》。
没办法,谁让他从前世起就爱看野史呢。
要说读史书这种事,沈安一直觉得,正史固然是经典永流传,但真正让普罗大众手不释卷,津津乐道的,还得是如《江湖大事记》这样的野史。
不同于一板一眼的正史,《江湖大事记》类似于一本故事汇编,说是记录大事,但就是个标题党,书中真正的大事并没有多少,反倒多是些桃色绯闻,趣闻逸事之类的,故事风格就如前世沈安看过的所有野史一样,或隐秘,或香艳,或劲爆,充满了戏剧性。
沈安记得,其中有一个故事,名叫“镇远侯智斗恶太子”。
这个故事讲的是镇远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还不是镇远侯,而是镇远侯世子。
镇远侯是个世袭爵位,世代镇守北关,北关在西宁府,是实打实的边陲之地,偏远又荒凉,再往北就是异族的地盘。
镇远侯及其麾下的镇远军,主要职责就是抵抗异族,但异族凶狠,能与他们相抗,镇远军也都是精锐的虎狼之师。
相隔万里,又重兵在握,沈安一看这背景设定,就能猜到这简直是招皇帝猜忌的标准案例。
果不其然,皇帝猜忌镇远侯,又不得不重用他们,为了辖制,也为了培养感情,历代镇远侯世子长到五岁,就要被送入皇城,做太子伴读。
二人一起长大,便情同兄弟一般,等太子成了皇帝,世子也就成了下一任镇远侯,再接着为自己的“皇帝兄弟”镇守边关。
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传到了这一任镇远侯这里。如同他的祖辈一样,世子也是刚满五岁,就被送入了宫廷,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戾王做伴读。
戾王成年之后是个昏庸残暴的帝王,三岁看老,自然小时候就是个缺德到家的熊孩子。
当时,镇远侯世子刚入宫,戾王他爹老皇帝赏赐给他一件雪白灵狐裘。
据说这灵狐裘是雪山白灵狐腋下最金贵的皮毛制成,极其贵重,耗了几百只灵狐,才做成这一件裘衣,因狐毛不够做成人款,才做成了儿童身量,本意是想供给太子的,但老皇帝为了表示对于国之重臣的爱重,也为了笼络人心,特地施恩稚子,将裘衣赏给了世子。
白灵狐裘只得一件,最好的给了世子,太子便只能分到次好的了,于是太子内心十分不忿。
但赏赐是他爹给的,太子没法反抗他爹,只能暗地里找世子出气,当晚便指使一个太监,偷偷去给世子的狐裘上烧了个洞。
狐裘是御赐之物,刚拿到手就被烫了个洞,属于保管不善,是大不敬,要是被皇帝知道,可能会有大麻烦,世子手下人急得团团转。
没想到,世子虽然当时只有五岁,却已经十分聪慧,叫手下不必惊慌,自己镇定自若地捧着狐裘去见了老皇帝。
老皇帝问他来意,世子跪地叩首,道:“白灵狐裘乃天下罕见的珍宝,只有天下至尊才能够享用,臣身为太子的臣子,怎么能穿上比自己主君更好的衣服呢。”
“昨日皇上恩赐,因是圣恩浩荡,厚泽镇远侯府,臣深感君恩,不敢推辞,可昨夜回去念及此事,实在惶恐不能眠,思来想去,臣年幼愚钝,一时着急,竟想出了在狐裘上烫出一个洞的糊涂办法。”
“臣只想着如此一来,狐裘有瑕,便不再是天下至宝,才能安心穿上,但此举损毁了皇上赐下的珍宝,是臣思虑不周,辜负皇恩,还请皇上责罚。”
听了这话,皇上龙颜大悦,说:“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感念皇恩,言行之间又能时刻牢记尊卑有别,侍上恭敬,何罪之有?当重赏才是。”遂重赏了世子。
世子凭借自己的智慧,不仅破除了恶太子的奸计,没有受到惩罚,还又得了奖赏,可见从小就是个脑瓜聪明的小天才,而恶太子嘛,那就是从小便是个坏胚了。
扯远了,这个故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故事中作为背景信息,提到过一笔,说前朝皇帝之所以如此猜忌镇远侯府,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祖先自己当年就是通过发动兵变,坐上皇帝宝座的,因此格外警惕手下的武将,不然也做不出让一代一代的五岁孩子离家万里,在深宫中提着脑袋打卡上班的缺德事。
沈安虽然在脑海中想了这么多,但他思绪转得飞快,现实中倒还没过多久。
既然是发动兵变上的位,那应该也是武将了,沈安这样想着,回答:“他们也是武将出身,就像当年的镇远侯一样?”
“镇远侯,就他们?”李珣脸上再次出现那种熟悉的讥讽,语气依旧平缓,内容却十分尖刻,“他们连镇远侯的头发丝都赶不上。”
“镇远侯是奋战疆场,浴血拒敌的国之栋梁,而他们,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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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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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前朝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