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清楚地记得父亲临走前的事,那天他起得比往常早,希望能多一些和父亲相聚的时间。
沈山特地做了他爱吃的蛋炒饭,然后在早饭后带他去海洋馆看海豚表演。当日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场馆内不拥挤,池子里的水很蓝,他被选中成为最幸运的小朋友到海豚旁边合照。
父母在观众席里冲他招手,那张照片他笑得很灿烂。
下午出场馆,秘书叔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临行前父亲向他保证,下次回来一定会多陪他和母亲。
归途尚未启程,灾难先行一步。
母亲接电话时,他就在旁边。
“咚”的一声,母亲和手机同时跌倒在地。
沈听澜看见母亲眼里的惊愕和无措,莫名的感应让他感到如陷深渊般的恐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母亲重复着这句话,将他推至一边,冲出门外。
沈听澜不知所措地坐在客厅等到夜里,等到天明,等来母亲失魂落魄地回来,惨白一张脸对他说。
“你爸没了。”
沈听澜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了是什么意思?”
母亲踉跄地跌到面前,死死地将他抱进怀里。
后来姑姑接手公司并处理了后续一切事宜,葬礼当天的事,他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白色的花在雨中摇摇欲坠。
沈听澜视线落在窗户玻璃,上面迎着昏黄的灯光,一下一下闪烁他收回视线,呼出口气。
许尽欢咽下嘴里的面条,努力回想当年那场记忆已经不甚明细的灾难。时间过去太久,画面渐渐模糊,只记得那天钱老师慌乱的模样。
她问:“你究竟想查什么?”
沈听澜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眸里情绪翻涌:“我觉得当年的事故不是意外。”
霎时一声雷鸣。
许尽欢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大晚上的,你别吓我。”
沈听澜笑笑,没再接着往下说。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淅沥的雨声在静默里发酵。
窗外夜空漆黑,无从窥见景色。
许尽欢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当年那桩意外。
随着一串串文字从眼前闪过,记忆在脑海里变得清晰。
意外发生不久,她早自习在新闻联播里看到关于这场灾难的消息。
由于这场意外离他们实在太近,画面里的建筑每一处都非常熟悉,或是上学经过,或是周末逗留的地方。
遇难者里有他们老师的孩子,同学的父亲,经常光顾的早餐店老板的丈夫。教室有人在低声哭泣,混入外面的雨声,潮湿着绵延。
新闻结束,许尽欢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短时间接连遭受两次死亡冲击,她应激反应强烈,发了一场高烧。
那段时间许尽欢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断断续续的感冒,一直到冬天来临,她下定决心要逃离海市,于是独自踏上去往北城的列车。
近十年,许尽欢中间从来没有回来过。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害怕。
她点进一个报道看起来比较客观的文章,里面介绍了事故发生的一些情况,遇难者中除了船员还有公司老板,沈山。
姓沈,有钱人。
许尽欢神色变得奇怪,抬头看向房间另外一个姓沈的人。他靠着床头,湿发搭在眉眼前,呼吸均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听澜突然开口:“欢姐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许尽欢问得直接:“你和沈山什么关系?”
沈听澜停顿几秒,抬头看过来,声音清晰:“远亲。”
许尽欢划了两下手机,冲他挑了下眉,眼眸隐匿着情绪,尖锐中藏着攻击性:“登船名单里好像只有一个姓沈的。”
“我随我妈姓。”沈听澜说得十分坦然,半点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许尽欢审视地看向沈听澜,眸中情绪翻涌。
上次和梁青梧通电话,两人后面沟通了这件事。如果不是对方说起,她甚至还不知道原来那家公司就是差点跟她联姻的沈家。
沈听澜要是沈氏的儿子,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许尽欢轻哼:“看来咱俩确实有缘。”
他愣了愣:“什么?”
许尽欢说:“我也跟我妈妈姓。”
沈听澜“啊”了声,接着怔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尽欢琢磨了一下,又问:“远到什么地步,你对沈家熟吗?”
沈听澜神色自若:“还好,去过几次。”
她点点头:“那你肯定见过沈家那独生子喽?”
沈听澜撩开眼皮:“见过,怎么问起这个?”
许尽欢歪头一笑:“还记得我上次说的相亲对象吗?”
“记得,那个……”沈听澜稍作停顿,回忆当日她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仗着自己有钱的弱智。”
许尽欢眨眨眼睛,没想到他还记得:“对,就是他。”
沈听澜定定看着她,蓦地一笑:“所以你没同意?”
许尽欢耸肩:“我当然没同意。”
沈听澜:“我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许尽欢下巴微抬,眉眼扬起:“先问了听听,我再决定回不回答。”
她一向聪明,在人与人之间的试探中保留余地。更因为两人短时间内升温的关系,让她更加保持冷静。现在不是那天和许清宣一起时的交换秘密,两人独处的空间更容易让人生出暧昧的错觉。
沈听澜问:“依照沈家的家境,我想这应该不是普通的相亲。”
许尽欢不答反问:“既然是亲戚,你没听说?”
猝不及防的提问。
沈听澜答得很快:“当年发生意外之后,我们就跟他断了联系。”
解释合理。
这样令人痛心的意外,对家人来说只会更难走出来。每一次的联系和见面都会是第二次伤害。
得到答案,许尽欢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对,我爸和沈家商业上有往来,他希望我能够嫁到沈家,成为奠基他们信任的工具,或者商业扩张的牺牲品。”
她把话说得很重,虽然在此之前沈听澜同样这么认为。他抬头看过去,许尽欢与他只隔半个房间,地面湿漉漉的水渍凝成雾把他们分割在两端。
沈听澜皱着眉:“你之前不是说你爸去世了?”
“我希望他去死,那天才那么说。”许尽欢提及父亲,情绪有些收敛不住,“我是私生女,我妈怀了我之后才知道他有家庭。所以那只是希望,他现在活得相当逍遥自在,有花不完的钱和心甘情愿追随他的女人。”
说完她下意识低头,幼时的经历让她在说出这三个字时恐惧面对他人的眼神。
沈听澜语气很淡:“他不配做父亲。”
许尽欢抬头:“是,他不配。”
“那你现在和家里是什么情况?”
“我搬出来了,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种情况。”
沈听澜皱眉,下意识认为是联姻失败导致她现在被赶出家门:“因为联姻?”
许尽欢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算是吧,不过这样也挺好。”
挺好。
沈听澜默默在心里重复。
他又问:“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许尽欢眼里笑意漫延:“喜欢啊,当然喜欢。”
-
雨是后半夜停的,醒来外面已经天晴,风却还是很大,推门时许尽欢差点被顶回来,狼狈地走出房间,她打了个喷嚏。
昨天淋了雨,她有点着凉。
沈听澜不在,她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风一吹,许尽欢打了个寒颤,拨出电话。
铃声从楼道响起。
她叹了叹气,挂断。
沈听澜从楼梯口出现,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刚刚去后面还暖壶了。”
许尽欢点头,急匆匆往下走:“走吧,吃早饭去。”
酒店对面就是早点摊。
许尽欢要了杯豆浆和一个豆沙包,沈听澜要了两笼灌汤包。
昨夜聊得太多,两人吃早餐期间不约而同地沉默。
吃完早饭两人回去退房,想赶到陈海家解决完事情尽快赶回去。
到酒店门口,他们同时放慢脚步。
前台除了昨天那个小姑娘,还有个壮年男人。他脖颈戴了条金链子,远处瞧不出真假,比金链子更吸引目光的是他脸上的刀疤,从眉骨横贯脸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柜台边立着根长棍,刚刚两人下楼时还没有,显然是刀疤男带来的。
前台女孩低着头趴在电脑后,不敢看他们。
许尽欢隐隐觉得昨天女孩赶他们离开或许另有隐情。顾不得多想,她不想多待,把两张房卡放到前台,转身就走:“退房。”
“等等。”刀疤男开口叫住她,“这么着急要走,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许尽欢脚步顿住,嗤了声:“你谁啊?”
刀疤男双手环胸:“我是这家酒店的老板。”
许尽欢冷着脸说:“老板又怎么了,我们好好在这里住宿做什么亏心事。”
男人猛地一拍柜台:“我刚刚去查房,发现房间里的衣柜坏了,台灯和水壶都没法再用了。这个钱,你们得赔我。看在你们是顾客的份上,我给你们打个折,你们赔我八千就行。”
她气笑了,火都不知道怎么发才好,半天才干巴巴蹦出句:“你这金链子就这么讹来的?”
刀疤男瞬间炸了,抄起木棍往前一横:“放你妈的屁,东西弄坏了不认账,还在这胡说八道,这钱你今天不给也得给,不然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许尽欢向来最看不惯这样装腔作势,没点本事欺软怕硬的男人,登时就要往上冲。
身后倏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后将她拽得踉跄着往后退,再抬头,沈听澜已经挡在身前。高大宽厚的后背几乎贴着面颊,拂来暖意,驱散宿夜的阴凉。
他扬起手把木棍往前推,刀疤男痛呼着往后仰。
一声闷响,男人倒地。
沈听澜上前两步,一脚踢飞木棍:“你要给谁点颜色看看?”
明天抽空会再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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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豆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