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味压下晕眩引起的反胃，许尽欢后面没再吐，晕乎乎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心拧着，途中多次翻身。
沈听澜看了她很多次，快抵达终点时她才睡熟。船已靠岸，乘客纷纷下船，人快散尽，他拍了拍许尽欢的肩膀：“欢姐，下船了。”
许尽欢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他愣怔半分钟：“到了？”
沈听澜起身：“到了。”
她“啊”了声，慢吞吞起身跟在他身后，舌尖划过硬物，恍然想起那枚柠檬糖。糖果抵着左腮，到下船也没完全化完。
天又阴下来，这几天海市天气总是这样阴晴不定。来时烈日灼热，现在又蒙上一层乌云。
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人说快下雨了，得赶快回家。
岛没有想象中小，开发区域却算不上大，占整座岛的三分之一。右侧是大片林子，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见外侧的挖掘机和施工队。那是新规划的旅游区，上个月刚开始动工。
岛上最高的建筑是一所教堂，周围有些两三层楼小洋房是旅馆和饭店，居民住所主要以平房为主。
许尽欢还没回神，随着人流往前走，走到岸上的长路，身后覆盖个黑影，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叫你，你怎么不应？”
“我没听见。”她头痛得厉害，皱着眉看向刚刚跟着的人影，“认错人了。”
沈听澜盯着她失焦的眼睛：“还想吐吗？”
许尽欢拧着眉，晕眩感消退，却开始耳鸣，在脑海里尖锐的声响中，她开口：“好点了。”
他似乎并不信，坚持：“去路边休息下。”
两人避开人群到路边最近的小卖部。小卖部里没开灯，连几排货架都看不清楚，沈听澜在柜台前边拿了两瓶水。
老板是个大婶，热情地给两人介绍：“你们是来玩的吧，情侣一般都去南边的教堂，但我跟你们说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地，就在那片树林后边有个湖，拍照特别好看，就像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片……”
沈听澜抬眼。
许尽欢叹口气，纠正：“出片。”
“对，就是出片。”大婶笑呵呵地说，冲沈听澜摆摆手，“小伙子，你不用太担心，你女朋友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我碰到过好多因为拍照吵架的情侣，都有点耐心，在这里玩的开心。”
大婶热情地说了很多，没留意到两人僵硬的神情。
许尽欢压根没来得及反驳，在大婶说出女朋友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刚刚腕间一直被忽略的温度——沈听澜还拉着她的手腕。
大婶一句话点僵硬了两人，触碰的位置灼热、存在感明显。
沈听澜缓缓松手。
这个动作落在大婶眼睛里只是赧然：“没事，别害羞，婶是过来人。”
晕成这样许尽欢也没忘记来的目的，她岔开话题：“婶儿，你知道陈海家在哪儿吗？”
如她所说，这个名字在岛上颇具传播度，大婶把水装进红色的塑料袋，掀开眼皮看她：“海子都死多少年了，你们找他干嘛？”
眩晕感再次袭来，许尽欢牙齿抵着柠檬糖，压下呕吐感，说话声音有气无力：“我有点事找他家里人问问。”
大婶狐疑地打量她：“就在前面那个渔村，过去一问就知道。”
许尽欢道谢：“谢谢。”
走出小卖部，天暗得更厉害了，海浪层层扑打向礁石，潮水汹涌。
沈听澜皱着眉抬头望天：“这里有酒店吗，咱们今天估计没法回去了。”
许尽欢不确定道：“应该是有的。”
他脚步顿了顿：“你没来过？”
许尽欢相当坦然：“我们家从我外婆那辈就搬走了，我到这儿来干嘛？”
沈听澜盯着她看了会儿，闭上了嘴。
没走出多远，路旁便立着个牌子，写着“休息日宾馆”。天越来越阴沉，怕是到不了目的地，雨就落下来。
两人决定先去酒店。
顺着粗糙的墙上白色粉笔涂上的箭头标识，他们看到了一家白色旧楼，墙壁斑驳爬满枝条，像是自家开的小民宿。
许尽欢站在路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问：“你能不能接受在这个地方住？”
沈听澜皱着眉沉默半分钟，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先去看看房间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酒店外面看着环境差，房间里面倒还算干净。
“开两间房。”许尽欢打开手机，调出电子身份证，看了眼沈听澜，“你带身份证了吗？”
沈听澜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过夜，摇摇头拿出手机。
前台是个年轻的姑娘，瞧着二十岁出头。带他们看房间时就没什么耐心，回来往电脑前一坐，开始拨弄指甲，瞥一眼手机，头都没抬：“电子的不行。”
许尽欢动作一顿：“为什么？”
她轻嗤一声，把手机往前推：“不行就是不行，我们这儿是个小地方，用不了电子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许尽欢坐船晕的厉害，正烦躁着，登时被点着了：“你什么态度？”
前台小姑娘起身：“就这态度爱住不住。”
“那就不住了。”沈听澜拿走两人手机，推着许尽欢的肩膀往大门的方向走。
许尽欢气得翻白眼：“去别的地方，我就不信都用不了。”
身后幽幽响起女生嘲讽的声音。
“这整个岛就一家酒店。”
两人停住脚步，沈听澜没回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他们站在玻璃大门内侧，看向外面。天空阴沉，几滴雨洇湿地面。
磁性的嗓音落在耳边，许尽欢深吸口气：“我受不了她这态度。”
沈听澜想了想：“要不我过去，等下你直接去房间。”
“她不是说电子身份证不能用？”
“等我一下，我去试试看。”
沈听澜说完再次回到前台，和女生交涉几分钟后，回来让她找出电子身份证。
许尽欢打开手机扫脸：“她怎么同意了？”
他说：“先开房，等下跟你说。”
沈听澜拿走识别成功的手机过去，成功开了两间房。酒店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到四楼最高层。
他走在许尽欢后面，解释：“我在网上订了房间，说如果她不给我开，我就给她差评并投诉她。”
大多酒店都重视平台客户，线下只不过损失一两个客户，而线上的差评却需要维护。
许尽欢轻嗤：“她就是故意找茬。”
沈听澜安抚道：“别生气，现在暂时没法出去，你难受一下午，先回去睡一觉。”
一声惊雷，雨水劈里啪啦砸向玻璃窗。
下大了。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窗户。
沈听澜说：“幸亏回来了。”
许尽欢不屑地轻哼：“要我跟她低头，我宁愿到外面去淋雨。”
沈听澜靠着扶手，双手抱臂：“欢姐，太高傲了容易碰钉子。”
许尽欢从他身旁经过，闻言耸肩微笑：“我乐意。”
雨下得很大，水花漫到楼道。许尽欢贴着墙壁还是湿了半边肩膀，沈听澜住在隔壁，关门前冲她说：“有事发消息。”
雨水往脸上扑，许尽欢喊了声“好”，顾不上对方听没听见，直接关上了门。
回房间许尽欢躺床上休息，或许是晕船后遗症，这一觉睡得熟，铃声响了几次都没把她叫醒。
手机亮了又熄灭，亮了又熄，重复数次，她终于醒了。
许尽欢摸出手机贴近耳边，闭着眼睛听。
男生松了口气，说：“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到你隔壁砸门了。”
是沈听澜。
许尽欢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外面雨还没停，黑得像夜晚：“出什么事了？”
沈听澜：“姐姐，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不明所以，看手机上端：“快八点了，怎么了？”
沈听澜真诚发问：“你不饿吗？”
他这么一说，许尽欢忽然觉得有些饿：“有点，但是雨下得这么大，怎么出去？”
沈听澜拖着声音，悠悠道：“没法出去，所以我到前台买了泡面，过来吃吧。”
她啧了声：“……泡面啊。”
沈听澜轻笑，给出第二种选择：“你也可以选择去外面淋雨。”
许尽欢趴在窗边，借着昏黄灯光往下看，楼下街道空荡荡，长街只有一个人披着黑色雨衣赶路，这么大的雨，餐厅怕是也关门了。
她懂得审时度势：“我过去了，给我开门。”
推开门，雨水瞬间扑了过来。许尽欢被雨花打得睁不开眼，勉强贴着墙挪动到隔壁砸了两下门。
沈听澜开得很快，似乎早就在门后等着了。他伸手将她拉进去，脚刚踏进门槛，门“哐”一声在后面砸上了。
窄小的床头柜上摆放两桶泡面，正往外冒热气。
脊背半湿，凉意往体内漫延，许尽欢打了个寒颤，拉出房间唯一一把椅子坐下，搓了搓手臂。
困意彻底被冷雨驱赶，饥饿与阴寒一同袭来。
她才意识到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早知道下午去小卖部应该买个面包，这里的面包估计都比较干，可现在这环境有的吃就不错了，没得挑。
沈听澜坐在窗边甩了两下头，水渍往外飞溅。他身上湿得厉害，肩膀处顺着手臂线条往下滑落水珠。
许尽欢皱眉：“怎么淋成这样，你不是去前台吗？”
他从柜子底下的隔层拿了条毛巾搭在头顶，随便揉弄两下：“我怕这里的烧水壶不干净，到后面别人家里借了热水，明天一早得还回去。”
桌边立着个银色暖壶，旁边还有把黑伞。
这都是借来的。
许尽欢看见他这副湿漉漉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不如干脆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穿浴袍得了，省的感冒。”
沈听澜看向她：“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没意见。”
许尽欢笑笑：“去换吧。”
沈听澜从柜子里拿出浴袍，走进卫生间前问：“泡面你喜欢吃有点硬的还是彻底泡软的，我泡了有两分钟了，不喜欢吃黏糊的，这会儿刚刚好。”
许尽欢定定望向他的背影：“都不喜欢。”
“当我没说。”
沈听澜走进浴室，关上门。
门是半透明的，只模糊看到个黑色人影。动作却相当清楚，脱下T恤和长裤，穿上浴袍，门再次推开。
领口敞出条缝隙，隐隐看见肌肉线条。
许尽欢低下头，端着泡面吃了口，眉头紧锁。
见她这副模样，沈听澜觉得有些好笑：“你像是在吃毒药。”
许尽欢白了他一眼，表情苦涩：“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吃了多长时间的这个。”
他抓住重点：“小时候？”
想起往事，许尽欢怅惘道：“从记事到小学，我有一半时间都在吃泡面，吃得我快吐了。”
沈听澜问：“为什么，你家里人不做饭？”
许尽欢笑着摇头：“我妈太忙了，而且她做饭不怎么好吃。以前我有时去许清宣家蹭饭，他妈妈做饭味道不错。”
当年许如燕靠那家艾灸馆养活她们母女二人，大多时候没法精细照看她，只在店里拉了窗帘隔出个空间给她，角落里备一箱方便面，饿了就泡一桶，这么凑活着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艰难出自许如燕之口，对许尽欢来说，那段时间无可替代，比后来在周家的任何时间都要快乐。
伴着哗啦啦的雨声，两人一人捧着桶泡面，分别坐在房间两边，画面看起来颇为滑稽。
许尽欢不紧不慢吃到三分之一时，床边的人已经吃完了，泡面桶往桌上一掷，接着从底下又拿了桶泡上。
她问：“没吃饱？”
沈听澜低声笑道：“欢姐也开始说废话了。”
窗外光亮乍现，雷鸣随之而来。
风声簌簌，树影摇晃。
许尽欢盯着他：“那就不问废话，你为什么要调查那个事故？”
沈听澜勾了下嘴角：“这么久不问，我还以为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不想说就算了。”她低下头，继续吃面。
房内安静下来，显得窗外声音更加嘈杂。
沈听澜望向她侧过身去，分外单薄的身影，胸口一阵发闷，积攒多年的情绪在里面发酵、呼之欲出。
“我爸也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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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青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