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这个词对许清宣很是陌生，自记事起只见过他一面，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渣男。
那天男人堵在小区门口，一遍遍地喊燕子，一遍遍地道歉。而他一向温和的姑姑进家门拿了把菜刀出来，把男人吓得屁滚尿流。
许清宣没叫过这个称呼，以至于沈听澜提起时，甚至没能在脑海里对上脸。等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原来弄了半天，他是想问许尽欢她爸啊。
他猛地一转头：“你关心我姐她爸干什么？”
静默片刻，沈听澜面无表情，幽幽看他一眼。
有时他真的很想问问这同学脑子是不是缺根筋。
缺根筋的同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今天非得到答案不可。
沈听澜扫了眼被他们议论的主角。
许尽欢正慢条斯理地搅弄杯中的饮料，垂着眼眸，玻璃吸管慢悠悠摇晃，偶尔碰到杯壁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她蓦地抬头，勾着嘴角轻笑：“关心我爸的还少吗，总有些人喜欢嘲笑别人缺失的东西，再编排些故事。”
她意有所指，从她嘴里说的“关心”变了味，跟他们说的压根不是一个意思。沈听澜皱着眉想反驳，却觉得解释的话语太单薄，探究本就是伤害。
“我爸也死了。”顿了片刻，他又补充，“我很多年前就没有父母了。”
室内不知道安静了多长时间。
许清宣瞪着眼睛，张大嘴半晌没出声，连许尽欢脸上都闪过错愕的神情。
沈听澜视线落在后者脸上，继续往下说：“我没有任何怀揣恶意的想法。”
许尽欢反应过来：“我随口一说。”
他移开视线，缓缓说：“你只要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许尽欢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
又是沉默。
“我真该死啊，非嘴欠/干什么。”旁边的许清宣一副悔恨的表情，扯着头发抓狂道，“听澜，你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的。”
沈听澜点头，仍旧那副淡漠的模样。
人人都有些秘而不宣的故事，不知道这些相处起来会更轻松，没有顾忌不会多想。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往往因为知道得更多而产生更密切的连接。
许尽欢双手环胸，翘着腿，抬手虚虚指着表弟，转脸看向沈听澜：“你信他的，就他这个大嘴巴，刚刚几句话把我那些事都抖搂出来了，用不了几天，他就能编排个故事传遍你们学校。”
许清宣连忙否认，对他表态：“我是这种人吗？”
沈听澜淡淡看他一眼，想起刚刚那些话：“你是。”
许清宣：“……”
许清宣看看同学，又看看他姐：“那你们什么意思，说都说完了，我总不能表演个当场失忆吧。”
许尽欢眉梢一扬，抬手抹了下脖子，佯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灭口。”
许清宣轻哼：“我赌你下不去手。”
沈听澜靠着沙发，饶有兴趣看着两人斗嘴。
只见许尽欢眯着眼睛，中指抵着拇指打了个响指：“你也说个别人不知道的事，这样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许清宣低着头，眼睛骨碌碌转：“我的事你不都知道吗，我哪有什么秘密。”
“你再给我胡扯。”
“真没有。”
两人争执僵持时，沈听澜置身事外默默喝完了杯中的荔枝饮料，徐徐道：“我记得你说过以前有个暗恋的女孩……”
“沈听澜！”许清宣连忙想上前捂他的嘴，却被人抓着胳膊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愤愤道，“我就提了一嘴，你怎么到现在还记着。”
沈听澜扣着他的胳膊，淡淡道：“天生记性好。”
许清宣：“……”
许尽欢若有所思：“不会还是你小时候喜欢那小姑娘吧。”
许清宣脸色一变：“……靠！”
猜中了。
许尽欢惊讶：“不是吧，这么多年你还没表白啊？”
许清宣彻底认命了，绝望道：“是啊。”
当年许尽欢离开海市前，他还是个小学生，总是跟在一同龄女生后面，那女孩家境不好，他今天送瓶牛奶，明天送袋面包。别人问起，许清宣就一句，他们是好朋友。
许尽欢更惊讶了，杯子差点没拿住摔地上：“你们现在还只是好朋友？”
许清宣瞪她一眼，拍开胳膊上的手，忧愁道：“是啊是啊，满意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听澜眉头紧缩着，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表白？”
许清宣语气颓丧，连说话都失去了活力：“我不敢啊，要是表白被拒绝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而且左邻右舍都知道小时候那点屁事，到时候传出来我脸往哪儿搁，追了这么多年还没追上，我现在骑虎难下啊。”
沈听澜“啊”了声，也没话了。他转头时恰好对上许尽欢的视线，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不知谁先勾起嘴角，最后都没绷住笑了起来。
许尽欢笑得相当放肆，趴着沙发边肩膀抖动。对面的沈听澜倒还算收敛，别过头去，唇边却挡不住笑意。
“我靠，你俩有没有良心啊。”
许清宣怒吼。
许尽欢笑得更大声了。
许清宣瞪了半天，也没绷住，往后一瘫，笑道：“好吧，是挺蠢的。”
午后暖阳灿烂，三人笑得开怀。
那些或沉重或焦虑的过去，在此刻作为交换的“秘密”，没有任何偏见和窥视，只代表他们共享的证明。
到傍晚，太阳西沉。
许尽欢准备做饭，新厨房布置得差不多了，终于能拍视频。虽然换了地方，但她还是希望场景和视频风格尽量和以前保持一致，不至于太突兀。
沈听澜按她的要求架好摄像机，问道：“你会发到网上吗？”
许清宣凑到他旁边，一副“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我姐可是著名美食博主，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许尽欢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少在我跟前拍马屁。”
他举手抗议：“我可是你老粉，每期视频都点赞收藏投币那种，你就这么对你粉丝，这合适吗？”
许尽欢凉凉道：“谢谢你的支持。”
“太敷衍了。”许清宣看了眼手机，家里打了两个电话催他，“不跟你们瞎聊了，我得回家了。”
许尽欢闻言转头问：“你不留下吃了？”
他摇头，叹气：“下次有机会吧。”
舅妈一向管他很严，许尽欢以前见识过，没再留他：“行，路上慢点。”
最闹腾的人走了，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沈听澜站着看人忙活有些不自在，避开摄像头，拿起架子上的锅准备洗米蒸米饭。他按照前天的标准多放了半杯米，水维持在同一基准线上，给人看了眼，得到同意后把锅放进电饭煲。
椰肉挖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椰香。
许尽欢还在回想刚刚的话，在对方坦诚以待的情况下，自己的话就显得相当不近人情。她余光观察他的动作，清了下嗓，犹豫着开口：“我那句话不是针对你，只是……”
只是什么。
她有些难以说出口。
以前那些人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母亲为了傍大款未婚先孕，结果被原配从北城赶回来；说母亲勾引男人做小三破坏别人家庭。
或许是年少时面对的敌意太多，在父亲这件事上她似乎无法控制地随时应激，这两个字带给她的耻辱太多。
沈听澜刚好从她身后经过，顿住脚步，十分善解人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想说就不说了。”
许尽欢松了口气：“收拾收拾等会儿吃饭。”
沈听澜晚饭吃了三碗米。
原盅椰子鸡做法独特，鸡肉放入椰子壳进行蒸炖，椰香浸入鸡肉，入口清甜，鸡肉酥软嫩滑，却又不失鸡肉本身的鲜香，鸡汤不油不腻，相当清爽。
许尽欢眉眼弯弯，看着他笑：“比泡面好吃吧。”
他呛了下：“……我也不是天天都吃泡面。”
许尽欢轻哼，手指弹了下空空如也的饭锅：“你现在没天天吃泡面的原因是因为你有个勤劳能干又会做饭的室友。”
沈听澜不说话了，默默喝了口鸡汤。
许尽欢还在感叹当代大学生的饭量，手机倏然响了两声。
她点开一看，修改的设计稿已经完成了，看着图片上的店面的样子，几乎可以想象出营业的场景。
下一步就是装修了。
许尽欢早就联系好了公司，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动工。她看着设计图，充满干劲。
后面只会越来越忙，但每天休息时间还是要留出来。她对一日三餐的要求高，不允许糊弄了事，但时间大概不固定。
她看着面前的人，说：“咱俩加个微信吧，过几天我要出门盯装修，你如果也打算出去，到时候好发消息沟通吃饭时间。”
沈听澜动作顿了顿，想起了小猫头像。
许尽欢拿出手机：“我扫你。”
沈听澜：“好。”
手机震动，顶端出现添加消息。
黄色小猫面前的盘子摆着小蛋糕。
昵称，今日下午茶。
沈听澜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开虾饺皇的头像，是同一只猫，但不是一张图，这个小猫面前摆了碗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