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大厅，刺眼得无从躲避。
许尽欢坐在工商局等候区的沙发，手拢在手机屏幕前试图遮挡阳光，她正在剪辑昨天录的视频。前面还有十多个人，估计得等好一阵。
下午两点，她拿着一堆资料出来，排了快两个小时队，终于弄完了。
来不及回家了，许尽欢打算就近找个饭馆吃饭，记忆里附近有家店海鲜做得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在营业。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
S：【OK】
排队期间许尽欢提前跟沈听澜发消息说了中午大概没法回去，让他自行解决午饭。
只是这平淡的回复让她感到不爽，好像吃她做的饭和泡面没有太大区别。
没品味的家伙。
新账号目前只有一个好友，许尽欢前几天刚注册，预备开业后使用，没想到先加了室友。
室友和某个讨厌的富二代一样，昵称和头像简约得如出一辙。不过室友的头像还是要顺眼些。一张透过落地窗拍的海景图，一看就是在房间里拍的。
许尽欢扫了辆单车，打算在周围找找那家餐馆，如果没找到也好骑车去步行街解决。
绕过这片建筑，后面被掩盖的大海顷刻间涌入视野。海水透亮，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到前面路口拐进巷子，熙攘的巷口戴着棒球帽的身影有些眼熟，看起来和某个没品味的家伙十分相似。
对面和他交谈的老妇许尽欢认识，初中曾教过她两年的语文课，多年不见，老师苍老了许多，她差点没认出来。
许尽欢刹车停在路边的阴凉处，纠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沈听澜听见声音，注意到她，接着淡漠地移开视线。老师也随之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
“许尽欢吧！快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老师还记得她。许尽欢蹬着单车，骑到两人面前：“钱老师，您还记得我？”
钱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苍迈却有力、字字清晰：“你们是我带过最后一届学生，印象深刻着呢，尤其是你，临走前闹了那么一场。”
许尽欢抱歉地笑笑。
当年去北城前，她跟班里的数学老师爆发了冲突，上级领导来视察的当天，她拎着板凳砸上讲台，在众人面前指着数学老师说：“他骚扰我。”
被抛却的记忆忽然在脑海里变得清晰，男人握着笔站在讲台前微笑，落在女孩身上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女孩哭泣着哀求她的模样。
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脑海，尖叫、哭泣、冷漠，声声拉扯，叫嚣着将她拉扯回那个躁动不安的夏天。
太阳冷漠地悬在头顶，暴烈倾泻日光。空气粘稠，呼吸进肺里灼烧得胸口发烫，几近窒息。
“在北城过得怎么样，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钱老师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老人温和地笑着，关切问道。
许尽欢清了下嗓，开口才意识到嗓子有些哑：“我这次回来常住，打算开家店，以后不回北城了。”
钱老师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却很快敛去，笑着点头：“那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我去捧场。”
许尽欢笑着说：“好啊，我给老师打折。”
沈听澜听着两人对话，不发一言。帽檐阴影遮住半张脸，低头看手上的笔记本。
头有些发晕，许尽欢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动作一顿，沈听澜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
上次在外面碰见，他也是这样淡漠的状态，浑身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字。
钱老师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替人解释：“他是海大的学生，有个什么调研活动，过来问我一些事，你们认识？”
许尽欢这会儿燥得慌，又想起那条消息，看他哪哪不顺眼：“不熟。”
“啪”一声，笔记合上。
沈听澜盯着她，没出声。
见两人氛围微妙，钱老师笑着看向沈听澜：“同学，我对那场事故并不了解，许多事也早忘了，只能记起这些，没办法帮到你，实在抱歉。谢谢你的茶，天太热，我先回去休息了。”
沈听澜说：“不会，您已经帮到我了，是我耽误您时间。”
钱老师摆摆手，向街道里走去。
老人的背影在晃眼的阳光下变得模糊。
路边只剩下两人，许尽欢瞪了他一眼，踩着脚蹬要走，沈听澜单手握住车把，挡在前面：“去哪儿？”
她用劲推了推，车轮纹丝不动，不愧是练过拳击的。许尽欢直接撒开，仰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我们认识吗？”
沈听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来做调研，没想到会碰到你。”
“是没想还是不想啊，怎么认识我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许尽欢轻嗤一声，敲了下车把，“让让，少爷别挡路。”
沈听澜还是没松手，定定看着她：“欢姐，我请你吃午饭吧。”
许尽欢觉得这人真的莫名其妙，明明刚才还在装不认识，现在却要拉着她一起吃午饭。
高大的身影跟在旁边，导致她只能慢吞吞骑着车。
沈听澜转过头问：“欢姐，你想吃什么？”
许尽欢嘟囔了句：“刚刚不是装不认识，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姐。”
沈听澜装作没听到，环视一圈：“我对这片不熟，附近哪家店比较好吃？”
一上午没吃东西，许尽欢早就饿了，这会儿顾不上跟他生气：“走，去吃海鲜。”
许尽欢不喜欢处理鱼虾，麻烦且会弄得满手鱼腥味。从周家搬出来后，她吃海鲜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
好在，那家老店还营业。
两人在窗边坐下，沈听澜扫了桌上的码，进入点菜界面，把手机递过去。
许尽欢抬眼看他，没接：“算了，还是我来吧，哪能让弟弟请客。”
“不，我请。”沈听澜坚持。
拿手机的动作被迫停止，她妥协道：“行吧，你请就你请。”
许尽欢点了个海鲜锅和蛤蜊炒鸡，沈听澜接过去端详片刻，又点了蒜蓉粉丝虾和黄花鱼。
刚想说别点太多吃不完，随即想起眼前男生的食量，她把话又咽了回去。
夏日午后容易犯困，许尽欢在外忙活一上午，吹几分钟空调，头昏昏沉沉的，困意来袭。
她支着头，避开对面的目光，侧身看向窗外，打起盹来。
“说调研不太准确，是我自己感兴趣，不是学校的活动。”
声音冷不丁响起，她猛然睁开眼。
男人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许尽欢头发沉，怔怔看他，过了几分钟才意识到，他在解释。
服务员走到旁边上菜，沈听澜道了声谢，继续往下说：“这些记录可能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许尽欢拆开餐具，拿出长辈口气：“意义是谁规定的？你愿意、你想，就是最大的意义。如果非要获得什么才去做，那人生岂不是会缺少很多乐趣？”
沈听澜笑了笑，没说话。
许尽欢下筷，夹了块鸡肉，不紧不慢道：“而且，调研一件灾难性的沉船事故，怎么会没有意义？”
沈听澜猛地抬头，结果一双筷子伸到面前。
“尝尝这个鸡肉，比起我做的虽然差点，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放心，我用了公筷。”她推荐道。
沈听澜端起盘子去迎，欲言又止：“你怎么知道？”
许尽欢戴上手套，剥了个虾送入口中，虾肉紧实鲜甜，浸入蒜蓉和酱香，唯一可惜的点是酱料味太厚重。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你上次找的那个陈斌，我认识。他和钱老师都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家属，还有王晟，你特地租我家的房子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吧？”
十年前本地曾发生过一场意外，一所渔船由海市出发，却在返航时发生意外，船上二十余人几乎全部遇难。
当时上了新闻，本地人都知道这事。
许尽欢眯了下眼睛：“你找到陈斌了吗？”
沈听澜说：“他两年没回来了。”
她皱眉：“怪不得。”
“什么？”
“没，家里一点小事。”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两人沉默地吃完午饭，许尽欢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离开：“谢谢款待，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沈听澜拿了笔记和帽子跟了出来。
外面阳光还是很烈，晒得人睁不开眼。
许尽欢抬手遮在眼前：“还有事？”
沈听澜跟在她身旁：“你能联系上陈斌吗？”
她抬头看他，被阳光晃得眯着眼睛：“联系不上，但过几天我要到他家一趟，你一起吗？”
沈听澜说：“如果不打扰的话。”
啧。
许尽欢定定看他片刻，转身就走：“打扰，非常打扰，你别跟着我了。”
沈听澜忙跟上，抓着她的胳膊：“欢姐，我错了。”
“重新说。”
“欢姐，你能带我去陈斌家吗？”
许尽欢停下脚步，笑眯眯看他：“这还差不多，这不是能好好说话。等着，姐姐过几天带你去。”
沈听澜：“谢谢欢姐。”
许尽欢挑起眉稍：“不客气。”
盛夏阳光热烈，拉扯着心脏一同升温。沈听澜摘下头顶的棒球帽，往面前她头上一扣。
眼前顿时被黑暗遮住，许尽欢挣扎：“你干嘛？”
“戴着吧，眼睛都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