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絮找到城西项目负责人的住址时,雨已经下了大半天。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没有灯,她摸着墙往上走,雨水顺着裤脚滴在台阶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手里的录音笔是她最后的希望——昨天蹲守时,她听到负责人打电话,语气谄媚地说“沈总放心,拆迁队都安排好了,硬拆也得拿下”。
门是虚掩着的。
林意絮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敲门,里面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怒吼:“沈亦沉他想卸磨杀驴?这项目的烂账他敢说自己不清楚?”
她的脚步顿住。
“那笔补偿款差价进了谁的口袋?他沈亦沉没分?现在出事了想推我出去?门儿都没有!”
林意絮下意识按下了录音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问题不在沈亦沉,是有人中饱私囊,还想把脏水泼给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沈亦沉站在楼道口,黑色的伞沿压得很低,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他的肩膀。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争吵,眉头拧得很紧,看见她时,眼里的寒意更重了。
“林意絮,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压抑的怒火,“跟踪到这里来,就为了挖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我不是捕风捉影。”林意絮举起录音笔,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里面的人在说补偿款差价,说有人私吞……”
“我的事,不用你管。”沈亦沉打断她,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夺录音笔,“把东西给我!”
“这是证据!”林意絮往后躲,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那些老街坊需要一个说法,你也需要!”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蹙眉,“林意絮,你少假惺惺的!当年你走得那么干脆,现在又跑来管我的事,你不觉得讽刺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
项目负责人探出头,看到沈亦沉时脸色骤变,又瞥见林意絮手里的录音笔,顿时慌了神:“沈总,这……这是个误会……”
沈亦沉没理他,只是盯着林意絮,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怒,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挣扎。“我再说一遍,把录音删了。”
“不删。”林意絮咬着牙,雨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沈亦沉,你可以恨我,但不能让这些人毁了你的公司,更不能让街坊们白受委屈!”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他眼底的深潭。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打工的餐馆后厨漏水,他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揣着仅剩的五十块钱蹲在路边抽烟。林意絮撑着把小破伞找到他,把热乎乎的烤红薯塞进他手里,仰着脸说:“沈亦沉,别难过,以后我养你啊。”
那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星星。
和现在,被雨水浇得狼狈,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的样子,慢慢重合。
沈亦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沈总!”项目负责人突然从背后扑过来,想抢林意絮手里的录音笔,“这女人不安好心,别信她的!”
林意絮没防备,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眼看就要摔下楼梯——手腕突然被人死死攥住。
是沈亦沉。
他几乎是本能地拽住了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骨血里。林意絮撞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张涛,”沈亦沉的声音冷得像冰,看向那个负责人,“挪用补偿款,伪造签字,你胆子不小。”
张涛脸色惨白:“沈总,我……”
“报警吧。”沈亦沉拿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让警察来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林意絮愣住。
他信了?
沈亦沉没看她,只是拨通了电话,语气平静地报了地址和事由。挂了电话,他才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刚才那个情急之下拉住她的人不是他。
“录音留着吧。”他看着雨幕,声音低沉,“当作证据。”
说完,他转身走向张涛,拿出手铐——不知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干脆利落地把人铐住了。动作利落,眼神冷硬,完全是商界精英的模样。
警察来的时候,雨小了些。
林意絮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沈亦沉和警察交涉。他侧对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露出眉骨下那颗小小的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
可他转过身时,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
“多谢林记者提供的线索。”他语气平淡,像在对一个普通的线人说话,“后续有需要,警方会联系你。”
没有感谢,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林意絮捏着录音笔,站在雨里,看着他带着张涛上了警车。车开远的时候,她好像看到沈亦沉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但太快了,快得像她的错觉。
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林意絮慢慢往回走,手腕上那圈红痕还清晰可见,隐隐发疼。
她知道,沈亦沉还是没原谅她。
可刚才他拽住她的那一下,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像一点微弱的光,悄悄照进了她心里那片荒芜了七年的角落。
也许,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绝望。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没那么堵了。
明天,该去给老街坊们报个信了。
至于她和沈亦沉……
林意絮深吸一口气,慢慢笑了笑。
慢慢来,总会有云开雾散的那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