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林意絮把录音笔里的内容导进电脑时,指尖还在发颤。
沈亦沉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她的耳膜里——“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对着空白的文档坐了半小时,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专访稿要写,可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官方辞令背后,全是他含着恨意的眼神,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第二天,林意絮来到报社。
“意絮姐,这是你要的盛景集团早年融资记录。”小陈把一叠打印纸放在她桌上,压低声音,“我发现个事儿,七年前他们差点破产,是突然来了笔匿名注资才活下来的。你说这匿名者是谁啊?够神秘的。”
七年前。
林意絮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那一年,她签了协议,拿了那笔钱给母亲做手术。顾明宇当时说“这钱算借你的,以后慢慢还”,可她后来才知道,那笔钱的流向不止医院——有一部分,悄无声息地进了沈亦沉当时濒临倒闭的小公司账户。
是她拜托顾明宇的。
“能不能……帮帮他?”她签协议那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告诉他是我,就说是匿名投资。”
她不敢让沈亦沉知道真相,既怕他不肯接受,更怕自己忍不住破了约定,前功尽弃。她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给他留一条后路。
原来他真的撑过来了。
林意絮拿起那叠资料,指尖划过“匿名注资”四个字,眼眶忽然就热了。
“可能是看好他的投资人吧。”她含糊地应了句,把资料塞进抽屉。
有些事,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下午,主编把她叫到办公室,脸色不太好看:“盛景集团刚才发了律师函,说你上午的采访涉及‘不实引导’,要求我们撤掉所有关于沈亦沉的报道计划。”
林意絮愣住:“我没问出格的问题。”
“问题不在你问了什么,在你是谁。”主编叹了口气,“对方特助说得明白,‘不希望与林意絮记者有任何工作往来’。意絮,这稿子换别人吧,你……”
“我不换。”林意絮抬头,语气很坚定,“城西地块的竞标有问题,盛景集团是主要竞标方,这个报道必须做。”
她不是为了沈亦沉,是为了那些可能被拆迁项目影响的住户。上周她去城西采访,看到老街坊们拿着泛黄的房产证,满脸焦虑地说“开发商要强行拆房,补偿款低得离谱”,她就不能不管。
主编皱眉:“可对方态度很坚决……”
“我会想办法。”林意絮拿起律师函,指尖捏得发白,“稿子我来写,责任我来担。”
她走出办公室时,手机响了,是医院的号码。
“林小姐,你母亲的复查结果不太好,”护士的声音带着担忧,“之前的靶向药出现耐药性,需要换进口药,费用……”
林意絮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了,明天就去缴费。”
挂了电话,她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这些年她拼命工作,稿费、奖金,一半还着当年的“借款”,一半填着母亲的医药费窟窿,日子过得像根绷紧的弦,稍微一碰就可能断。
可她不能断。
晚上,林意絮去了城西老街。
昏黄的路灯下,几位老人正坐在石墩上聊天,手里拿着拆迁通知。“听说开发商是盛景集团的沈总,年轻有为,可咋就这么狠心呢?”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心咋这么黑……”
林意絮站在暗处,听着这些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知道沈亦沉不是这样的人,他当年住过这种老街,最清楚街坊们的不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她拿出相机,想拍几张拆迁公告的照片,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林记者?”
熟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感。
林意絮猛地回头,撞进沈亦沉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穿着黑色风衣,站在阴影里,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像是刚视察完工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手指收得很紧,语气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跟踪我?还是想挖点‘拆迁黑幕’?”
“我在采访。”林意絮挣扎着想甩开他,“沈亦沉,放开!”
“采访?”他冷笑一声,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林意絮,你就这么阴魂不散?当年走得干脆,现在又像块狗皮膏药贴上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真相!”林意絮也急了,抬头瞪着他,“城西的拆迁补偿标准为什么比规定低一半?住户不同意就断水断电,这是盛景集团的意思吗?”
沈亦沉的眼神沉了沉:“这是公司项目,与你无关。”
“与住户有关!”林意絮提高了声音,“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家,凭什么被你们……”
“就凭我是开发商。”他打断她,语气冷得像冰,“林意絮,别装得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你当年为了钱能丢下我,现在又能为了什么?流量?关注度?”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心里。
林意絮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忽然就累了。
解释有什么用?他不会信的。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我会查清楚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沈亦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指无意识地蜷起。
刚才抓住她手腕时,他摸到了她虎口处的茧子——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不像当年,她的手总是软软的,连开个罐头都要他帮忙。
他盯着那圈红痕看了几秒,忽然对身后的助理说:“去查,城西项目的补偿款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助理愣了一下:“沈总,不是您亲自批的方案吗?”
沈亦沉没说话,只是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夜风吹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他紧绷的侧脸。
他恨林意絮。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绝情,更恨自己……到现在还会因为她一句话,心里掀起波澜。
刚才她眼里的倔强和红血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有点疼。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把那点异样归结为厌恶——厌恶她总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掩饰她的自私和凉薄。
真相?
他才不信她的真相。
七年都过来了,他早就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