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报社时,夕阳正把编辑部的玻璃窗染成橘红色。林意絮把采访提纲塞进抽屉最底层,动作重得带倒了旁边的文件夹。
“意絮姐,沈亦沉那边没搞定?”实习生小陈探过头,手里还攥着刚打印的盛景集团资料,“我看财经新闻说他今天全程黑脸,是不是谁惹他了?”
林意絮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谁惹他了?大概是七年前那个叫林意絮的姑娘,还有七年后这个不知好歹凑上去的记者林意絮。
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照片——老家阳台的茉莉开了,一簇簇的白,像极了当年她和沈亦沉租的那间小公寓窗外的模样。
“你爸今天整理旧物,翻出个铁盒子,说是你的。”母亲的语音带着笑意,“里面全是些糖纸,还有个破笔记本,你要不要留着?”
林意絮的心猛地一缩。
那个铁盒子。她记得。是沈亦沉用易拉罐剪的,边缘被他磨了无数遍才不划手。他说:“林意絮,以后我们把开心的事都存进去,等老了就变成糖,甜一辈子。”
那时候他穷,买不起贵的糖,每次发了兼职的工资,就买一大袋水果硬糖,剥开糖纸喂给她,自己却不吃。糖纸被她小心翼翼收起来,压在字典里,攒够十张就放进铁盒子。
后来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走,包括那个盒子。
“扔了吧。”她对着手机说,声音有点哑,“没用了。”
挂了电话,主编的内线打了进来。“意絮,盛景集团那边刚才联系了,说可以接受专访,但指定要你去。”
林意絮愣住:“张助理?”
“是沈亦沉的特助,”主编的语气带着点意外,“说是沈总亲自吩咐的,明天上午十点,他办公室。”
挂了电话,林意絮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神。
他又是什么意思?
故意折腾她?还是……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林意絮站在盛景集团顶楼。
总裁办公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她整理了三次衬衫领口,手心还是在冒汗。
“林记者,沈总在等你。”特助推开门。
沈亦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闻言抬了抬眼。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没系领带,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块简约的腕表——不是当年那块她用第一个月实习工资买的电子表,表带早就被他磨得发亮。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视线又落回屏幕上,“有什么问题,尽快问。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林意絮坐下,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沈总,关于盛景集团在东南亚的项目……”
“数据在这份资料里。”他没抬头,推过来一个文件夹,“你要的增长率、投资回报,都有。”
林意絮翻开,里面的数据详尽到不需要再问。
她咬了咬唇,换了个话题:“听说您创业初期遇到过资金链断裂的危机,当时是怎么……”
“林记者对我的私事感兴趣?”他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来,“还是《广角新闻》现在改做人物八卦了?”
“我只是想了解……”
“我的私事,”他打断她,语气冷硬,“和你没关系。”
又是这句话。
林意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他,“盛景集团是否参与了城西地块的竞标?有消息称……”
“无可奉告。”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在敲打着神经。
林意絮忽然注意到他桌角的垃圾桶里,有张被揉成团的糖纸。
是橘子味的。
当年他最喜欢买这个味道,说像她生气时鼓起来的腮帮子,看着酸,其实甜。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还喜欢吃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他冷冷的眼神打断。
“林记者,”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姿态带着审视,“你的采访,是要聊糖纸吗?”
林意絮猛地回神,脸颊发烫。
她怎么忘了,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把糖纸塞进她手心的少年了。
“抱歉,沈总。”她拿起录音笔,“如果没有其他信息,那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
她起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林意絮。”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次重逢里,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
林意絮的脚步顿住,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七年前,”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你在城南那家小面馆,点了碗牛肉面,加了双倍香菜。”
林意絮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个面馆,是他们以前最常去的地方。她不爱吃香菜,每次都要挑出来,他总笑她矫情,却还是在老板端面时抢先说“少放香菜”。
只有一次,她发着高烧,没力气挑,他就一点点帮她把香菜夹到自己碗里,说“林意絮你看,香菜其实挺香的”。
他怎么会记得……
“你说你讨厌香菜,”他转过身,目光像淬了冰,“却在那天,把整碗面都吃了。”
林意絮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那天她刚收到医院的催款单,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大截,顾明宇的助理找到她,把协议拍在桌上——离开沈亦沉,钱立刻到账。她走出面馆时,天在下雨,她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撑着伞跑过来,心里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你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沈亦沉的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当年是,现在也是。”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来采访我,是为了挖黑料,还是想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好,好让你写篇‘凤凰男逆袭’的故事,赚点眼球?”
林意絮猛地抬头,眼眶红了:“沈亦沉,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逼近一步,呼吸拂过她的额头,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不是当年那个为了钱,能把‘我爱你’三个字当垃圾丢掉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她最疼的地方。
林意絮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不能说。
当年的协议里写得清楚,一旦泄露半个字,母亲的后续治疗就会被终止。
她只能咬着牙,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干涩:“是,我是。沈总现在这么成功,当然值得报道。”
沈亦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里再没有一丝温度:“采访结束。林记者,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林意絮拿起录音笔,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扔进了垃圾桶。
她没回头。
走出盛景集团时,阳光刺眼。林意絮抬手挡了挡,却有眼泪顺着指缝滑下来。
她知道,刚才他扔掉的,大概是那张橘子味的糖纸。
就像扔掉当年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林意絮。
过期的糖,早就不甜了。
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