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妻子跟女儿的对话被放大了很多倍从头顶传来,但又像是隔着一层水波被处理过,听上去显得朦胧又缥缈。

“你父亲那个时候啊,还是个刚刚毕业的穷小子,家里条件也就一般般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他正在闹着跳河自杀呢。”

“啊,爸爸为要这么做啊?”女儿两眼放光,满脸写着吃到大瓜的激动。

男人梗着脖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继续看着头顶的妻女。

“啪嗒。”

轻微的一声,像是体重很轻的女孩子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

但那声音实在太过细微了,轻而易举的就被淹没在了头顶传来的谈话声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哼,虽然你爸后来一直跟我说是因为工作问题,但我还是知道,是因为你爸跟自己初恋分手了,那个傻子想不开才要去投河的,幸好被我家司机及时拦住,我们也是在那时候才认识的。”

“哇,太劲爆了,老爸竟然有个初恋,我还以为他的初恋是老妈你呢。”

女儿吐吐舌,促狭地戳了戳妻子的胳臂。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分手才去自杀的,我是因为......

因为那个死了也阴魂不散的女人日日夜夜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去寻死的。

真实而卑劣的想法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里,男人既恐惧又心虚,他六神不定,心绪纷乱,自然也就忽略了——

“啪嗒。”

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就像是那个打着赤脚的顽皮的女孩子,走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哼,他跟他那个初恋就是在这所学校认识的吧,你看他一进来就一副惊慌失措浑身不对劲的样子。”

“所以我就是故意要留这么久的,如果能遇到那个狗男人的初恋最好,我倒是要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当年能让这么一个男人为自己要死要活的。”

“哇,妈妈你好坏哦。”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男人脸上挤出一个怪异的神情。

你见不到她了,因为她已经......

“啪嗒。”

男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汗毛倒竖,呼吸沉重而急促,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

一股慑人的寒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一样,游过他的五脏六腑——

他终于听见了。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那声音在他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快抵住他的后背,又突兀的停住。

头顶妻女二人还在讲着小话,那声音忽低忽高,像是有人在不断调试因故障而时断时续的广播信号一样。

“妈妈......你......喜欢......爸爸?”

“还不是......他踏实......恳......”

信号终于接收成功,妻子后半句话一下子清晰起来——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一个会为了初恋连死都不怕的男人,应该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吧。”

有什么东西亲密的攀上了男人的背,对着他裸露在外的后颈,轻轻的呵了一口气。

男人心里剧烈一跳,顿时惊慌失措的就想逃开,但他的大脑跟身体的联系像是被人切断了一样,不管他如何发出命令,身体都硬邦邦的牢牢钉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此刻,他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对眼睛还能诚实的反应主人的心情,它们瞪得极大,像是要从眼眶跳出来,正死死地斜觑着自己的肩膀——

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上面。

指骨修长纤细,撑着外面又薄又透的一层皮肤,可以清晰的看见底下青色的脉络,给人一种诡异的美感。

接着,清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老婆对你的评价。”

“重、情、重、义?”

那声音一字一顿,尾音还微微上挑,像是在话里藏了无数个小勾子,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你懂什么?”

男人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愤怒狠狠地抽打着他的理智,竟然使得他的大脑重新接过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立即一个扭身,欲将站在自己身后装神弄鬼那个小子狠揍一顿。

但他高高挥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还微微颤抖着——

因为身前站着的却不是男人,而是一个苍白的女人。

圆润的眼睛,挺翘的鼻梁,颜色稍淡却形状饱满的朱唇,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几乎拖到双踝。

看到男人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对朱唇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你,终于回来了啊。”

......

“秀秀!”电光石火之间,他将这个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名字脱口而出。

像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咒语——

刹那间,男人所在的这个空间像是被人抛入了深水之中,无数水流从头顶哗啦啦地倾泻下来,不消片刻间就淹没了男人的小腿,而且水位还在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往上涨。

男人如一叶独自挣扎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小船。

他跌跌撞撞的稳住身子,一边躲开头顶倾泻而下的水流,一边慌乱的恳求她:

“秀秀,是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我一直都想娶你的,是我家里人不同意啊!”

“他们说你只是一个替学校食堂送货的渔家女......说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就打断我的腿......我,我是迫不得已啊......”

“我最后逃走......是因为我太害怕了......四周都是水,我不会游泳......我好怕啊,秀秀?”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女人始终都一言不发,只是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直直注视着他。

面对女人的眼神,男人灭顶的惊慌像是一壶咕噜咕噜地连声冒泡的沸水,将他的大脑搅得一片混沌。

烧到极致后,于是满腔的惊恐片刻间又化作了满腔的愤怒。

男人目眦欲裂,复又挥舞起拳头,像一头蛮牛一样向着自己的旧年“挚爱”冲奔过去,嘴里骂骂咧咧道:

“柳秀秀,你别想再吓到我,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三次,给我去死!!”

他用力挥出的拳头打在了空气上,身前的女子突然消失了,男人收力不及,脚下被什么一绊,整个人重重朝着水面摔去。

“砰!”

男人摔进了一片又深又冷的湖水里,他睁大眼睛望去,四周被一片晦暗不明的幽绿包围,竟然没了半点宿舍楼的影子。

我在,情人湾?!

被刻意忘却的记忆冲破了藩篱,清清楚楚的在大脑里不断放映着,接下来就是......

柳秀秀那张俏丽秀美的脸庞在他脚下缓缓仰起。

“去死吧去死吧!我不会跟着你去死的,你这个自私恶毒的女人!”

男人疯狂的踩着她的脑袋将人往下蹬,他的脸狰狞的扭曲着,带着渗人的怪异感。

看着底下女人满脸不甘心的沉入深处被水草团团裹住,男人欣喜的咧嘴狂笑。

他转身向上游去,如同多年前一样。

没游多久,脚腕又被人重重握住,他低头一看。

又一个柳秀秀惊恐的攥住他,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去死吧,不管来几次我都是同样的选择!

男人提脚再次狠狠的踹了下去。

在上浮的过程里,男人已经数不清自己将柳秀秀蹬下去几次了,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快意,渐渐变为了麻木,最后是焦躁。

该死的,水面为什么永远都到不了一样。

明明看着很近,近得他似乎一个猛子就能扎出去,呼吸到那甜美的空气了,可是——

就是到不了那里!

就像有人在他头顶挂了一串胡萝卜,他变成了那只愚蠢短视的驴,永远满怀期待的走着,走着,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脚上一紧,又一个柳秀秀来了。

男人抬脚便机械地踹过去,但那人被踹开的瞬间,他们四目相对——

那不是柳秀秀,而是一张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此刻满脸挂着震惊,显得有些怪异的扭曲。

匆匆一瞥后,脚底的身影就淹没在了重重水草之中,看不见了。

男人的心却高高提了起来,急促的跳动着。

他发誓自己见过这张脸。

他们应该日日相对,时时可见,所以才会带给他这么浓烈的熟悉感。

就像,对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大脑像被一把巨锤狠狠砸下,砸的他心惊肉跳,好似即将要坠入万劫不复。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

他自己的脸。

此刻他到底是明白了,那镜花水月般的水面他是永远也到不了的。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他亲自将无数个惴惴求生的自己踹入了死亡的怀抱。

他的手触到了谁的脚踝,男人惊恐的抬头望去,一块巨大的阴影朝他迎头踹下,毫不留情的力道将他踹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松开了手。

水底早已等待多时的水草亲热的包裹上来,细细捆住他的手脚,将他牢牢摁在这孤寂幽黑的湖底。

孤寂?

不,不是孤寂的,这里还有......

胸口传来剧烈的一痛,意识急速的涣散,带着男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

圆润的眼睛,挺翘的鼻梁,颜色稍淡却形状饱满的朱唇。

秀秀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问道:“瑾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像是隔着一层深不见底的湖水:

“秀秀,我以我的心起誓,我会跟你长长久久,永不抛弃。”

他的胸膛扬起剧烈的痛楚,随后又是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

秀秀缠绵妍柔的朝他仰起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一张被泡得浮肿惨白的脸紧紧贴了上来,她的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对不起,瑾哥,这次是我要抛弃你了。

秀秀的脸上浮起一个阴森的笑容,毫不犹豫的捏碎了手上的心脏。

情人湾,情人湾。

不负盛名,的的确确是有情人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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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梦到被女友刀了怎么办
连载中往来无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