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宁阙醒过来时,他正被人往救护车上抬。

见人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从担架上往下跳,身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赶紧手忙脚乱的想摁住他,却被人一下躲开了。

“你疯了,溺水不是小事情,要赶紧去检查一下有没有引起肺炎或者肺水肿等并发症,诶你......”

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苏醒的男人的头发不断变长变长,直到没过脚踝,将将拖到地上。

“疯了,是我发疯了。”医生喃喃自语道。

“宁阙”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四周的情况都映在那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里——医生,司机,护工,还有一堆被挡在两三米外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学生跟老师。

他踏出一步,周围的时空像被按下了停止键一般凝滞了几秒,下一刻,时光再次流逝。

“宁阙”已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咦,我在干嘛来着?”医生疑惑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废话,接到急救电话说学校有学生溺水送医啊,你也溺水傻了?”身边的同事刺他。

“谁说这个,我是指只有一个溺水的学生咱们开两辆救护车来干嘛,浪费资源啊。”医生翻了个白眼,“得得得,赶紧收工吧。”

昏迷的学妹被他们送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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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妈妈跟爸爸要走了,你第一次住宿舍,要乖乖的哦,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爸爸妈妈知道吗?”

女生宿舍楼底下,一对中年夫妻正跟自己的女儿依依惜别。

“不嘛,我不想住宿舍,我也不想跟妈妈分开。”女儿瘪着嘴,眼睛鼻子都红红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哭出来。

“妈妈也受不了跟最爱的囡囡分开,但是你们学校这破规定要求新生第一年必须住宿舍,妈妈保证,你就忍一年就在外面给你租栋房子好不好?”

搂着女儿说话的“妈妈”,看上去已经年纪不小了。

但她保养得当,脸上除了有几道皱纹之外皮肤非常光滑,周身的气质也很出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更不用说她全身上下都是当季的高奢品牌了,“豪门”两个字就差明晃晃的贴在她脸上。

一旁沉默着的男人也是一身大牌,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很紧张的样子,眼睛左瞟右瞟,时不时擦擦头上的汗,所以倒显得不像人穿衣服,倒是衣服穿人了。

“诶,你别老傻呆着啊,明天早上我们就得走了,今晚是最后一次见闺女了,你这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啊?”女人突然扯了扯男人。

男人如梦初醒,但“最后一次”这个词像深深的扎痛了他似的,他忍不住又低又急的喊起来:“什么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别乱说话啊!”

说到后面,他好像又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在跟谁说话,硬逼着自己将语气又放缓了。

女人斜睨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低头安抚起因为父亲的态度而略感不安的孩子:

“囡囡没事,你父亲每次谈到这学校就这样——真搞不懂,明明是他的母校,可他一次都不带我来就算了,甚至还想让你也不报这,要不是我搬出你姥爷来发话了,你父亲非逼着你上那种烂学校不可。”

“为什么啊爸爸?”

闻言,女孩眨着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困惑的望向他。

男人脑门上的汗水越流越多,他咽咽唾沫,尴尬的转移话题:“我就是经历过才觉得不好呢,哎不说这些了,囡囡你快进去吧,我跟你妈妈要走了。”

“不嘛,等我一下。”

女孩匆匆忙忙冲到了宿管阿姨的窗户门口,双方交谈几声之后,女儿欢呼一声,又蹦蹦跳跳的赶了回来。

“爸,妈,宿管阿姨说这个点宿舍没几个人在,所以可以给我们半个钟时间进宿舍坐坐。走嘛,去囡囡的宿舍再坐一会儿吧。”

“乖囡囡真厉害,那还不快点,只有半个钟呢。”

女人伸手一把拉住男人,却感觉手下的肌肉十分僵硬。

“老公,你怎么了?”

望着女人既关心又怀疑的眼神,男人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奇怪的反应了,于是他抽动着肌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半个钟头而已。”

“耶!”得到父亲的允许,女儿欢呼着拽着妈妈的手臂快步走了进去,男人步履僵硬的跟在后面,一双眼睛不自觉的瞟着这栋老旧的宿舍楼。

虽然是百年老校,但这楼外表着实是过于斑驳破旧了。

深灰色墙皮已经剥落大半,还有一些要坠不坠的皮子,在暮风中被吹得摇摇荡荡。墙缝里到处攀着青黑相间的不规则绿苔,像刻意甩在墙上的一道道污渍——

脏污狼狈的外墙上,只有入口处,一个用油漆涂抹上去的【18】两个数字鲜红似血,崭新如昨,有股说不出来的压抑味道。

进入宿舍楼后,竟然真如宿管所言一个女孩子都没见到,但到了女儿寝室门口,望着里面一大堆女孩子的日常用品,男人到底是尴尬的停在了外面。

“我,我毕竟是男人,还是不好进你们同学的寝室的,这半个钟头我就在门口等你们吧。”

“爸爸——”女儿撅起嘴巴似要撒娇,却被母亲拉住了,“囡囡算啦,咱们娘俩再聊会,你爸爸就这德性咱不理他。”

顿了顿,母亲又压低声音神秘的笑道:“要不要妈妈跟你说说跟你父亲怎么在一起的?”

“诶,跟我讲讲跟我讲讲。”

屋里两母女的悄悄话渐渐低下去,男人靠在宿舍外的墙壁上,突然很想抽根烟。

母校啊,多少年没来过了呢?

那件事之后他勉强挨到了毕业,之后更是干脆远远的逃离了这座城市,如果不是夫人家要求读这所学校,也许下半辈子他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但是时隔多年再回来,他才发现哪怕心里极力要忘记,这里的一草一木却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多久都无法忘却。

他曾经带着另一个芬芳如花的女孩子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以独属于毛头小子的那种天真烂漫对她许下过无数甜蜜的诺言。

如今,年过半百的他已然记不清那个姑娘的样子了,但他们离别的那刻却还如刀刻斧凿一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女孩那头纤长浓密的长发像漆黑的水草一样四散在水里,她的瞳孔放得很大,已经全然失去光泽,以至于他能清楚的透过那双眸子看到自己。

惊慌失措的,卑劣逃离的,自己。

他打了个冷战,从回忆里惊醒。

奇怪,他怎么又想起了这些久远的往事,明明他已经找过大师帮自己把这些记忆都封存起来了啊。

男人紧张的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身上的汗珠冒的更多了。

已经入秋了,该死,我怎么会起这么多汗?都快把我这身衣服给弄湿了,这都不像是汗水了,简直像是......

湖水?

奇怪的念头突兀的显示在男人心里。“咯吱咯吱”,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男人心如擂鼓的静默片刻,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上下牙龈在不断打战。

水越来越多了,简直像是老天爷开玩笑般的在他头顶捏了朵乌云,专门针对他站着的这块地盘下起瓢泼大雨来,很快男人的头发上衣裤子鞋子就都浸透了水。

“老婆!老婆!”男人终于控制不住害怕的大喊起来,可他回头一看,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女儿的寝室消失了!

不,不仅是女儿的寝室,这整条走廊上,所有的寝室都消失了,左右两边只剩下两块光秃秃的墙壁。

男人张惶无措的在走廊上奔跑起来,他使出了吃奶的劲,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肺都要跑炸才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停下来。

可这一停他简直要更绝望,他离前后两个楼梯口的距离竟然丝毫没有缩短,就好像他刚才只是十分卖力的在原地打转一样。

男人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他身处的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还有这道诡异的走廊。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呼啸着穿堂而过,经过他耳边时,听起来就像是一群七嘴八舌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嬉笑讪语。

男人腿一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将脸用力的捂进掌心,嘴里喃喃道:

“是你干的吗?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一直都很后悔,但是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的妻子......女儿都......呜,求求你了......”

“砰!”

头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男人吓得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像是有谁把走廊的天花板掀了开,鹅黄而温暖的光线从上面柔柔的打下来,铺在男人身上。

他一颤一颤的抬头望去,头上呈现着的竟然是俯视角度望过去的女儿的寝室,男人看见此刻她们娘俩正亲亲密密的坐在女儿的床上咬耳朵。

“喂!”他振奋着跳起来呼唤她们,但那天花板太高,他不管如何蹦跳都无法够到,他的声音空空落落的在走廊中回荡着,也没有引起头顶那两人的任何反应。

他像是被彻底遗忘在这里,而那神秘的始作俑者就是希望他能看到这一幕。

尝试多次之后,男人气喘吁吁,终于放弃。

望着头顶的景象,他脑中突然荒谬的指向了一个意象——

缸中金鱼

他就是那只被封在了缸里,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的鱼。

妻子跟女儿的对话被放大了很多倍从头顶传来,但又像是隔着一层水波被处理过,听上去显得朦胧又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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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梦到被女友刀了怎么办
连载中往来无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