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中梦

在海边走了一圈,五人回到各自的车上分道扬镳。温惊竹已经熟悉了迟嘉洋这辆野马启动时所发出的轰鸣,他们重新上路,迟嘉洋这会儿却开得慢慢悠悠,冷不丁冒出一句:“温惊竹,我饿了。”

她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怎么习惯说话的她也没有接话。

“我想去吃红烧肉,走!”

说罢一个极速的掉头。

他总是这样自由随性,说什么事下一秒就去做了。

温惊竹随着这样一个急转弯而重心失衡,没多久到达了迟嘉洋想吃饭的地方,他停稳了车,给温惊竹开车门、扶她下车,笑道:“哎,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特别像你的仆人?”

温惊竹有些不好意思。

磕磕绊绊地进了饭店,听到不断往玻璃缸中打氧气的声音,应该是陈列着鲜活的水产品,老板娘热络的招呼声在这室内有轻轻的回响,因此温惊竹判断这是个挺大的饭店,只是时间较晚,吃饭的人不多,不怎么喧闹,迟嘉洋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点了两碗米饭、一道红烧肉和一道白灼菜心,接下来是安静的等待时间。温惊竹想象对面的迟嘉洋应该在玩手机。

等菜的时间不长,菜上齐后迟嘉洋多要了一只小碗,将两样菜都拨进去一小半,方便温惊竹夹。

温惊竹其实不怎么饿,这次出门前已经在迟家吃过饭了,她饭量也很小。

她吃得很慢,两人都很安静,这家的红烧肉发甜,的确很特别,很好吃,忽然听迟嘉洋说:“谢谢你啊!现在有人能陪我一起吃饭了。”

那一刻温惊竹忘了该如何咀嚼。

她仍不作声,第一次听闻别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于是受宠若惊。

当晚回家,迟阿姨已经快睡了,但听到响动后从二楼下来,问道:“嘉洋,你今晚都带惊竹去哪些地方玩啦?”

“就去和几个朋友玩了玩。”迟嘉洋给温惊竹摆着拖鞋,答,“晚上又饿了,就去吃了点饭。”

“嗯。惊竹之前每天都弹琴,已经考过十级了。我这几天给惊竹看了几位钢琴老师,可惜海县水平高的钢琴老师真不多,明天先请一位来看看。”

“十级?”迟嘉洋有些惊讶地看向温惊竹。

温惊竹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站在那里,甚至显得有些茫然。

好像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膜,各种信息会因为这层膜而晚一步被她所接收到,实际是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外界对她所投射而来的各种情绪。

“是啊。”迟夫人淡淡地说,“谁像你,一天到晚地不学无术?”

*

—【3月9日钢琴老师】—

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尤其在海县,房价低到离谱,即使满足了极高的生活需求,剩余的流动资金也足够他们用来在其他各方面挥霍了。

程老师是迟夫人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钢琴老师。

她四十岁左右年纪,不定时在烟城教课,因为是海县人,所以没有课时会回到海县。

给温惊竹试课的第一天,迟夫人和迟嘉洋在旁边观看——这天是周六,迟嘉洋不用上课。迟夫人非常满意,看了半小时后带迟嘉洋离开这三楼,说:“不打扰程老师和惊竹了。”

待两人离开,温惊竹才听程老师笑眯眯说:“听迟夫人说你刚来海县生活,是不是还没有适应?今天弹琴是不是有点紧张?”

温惊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这看不见事物的17年里,她触碰到钢琴就像触碰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熟悉,何况这架钢琴是从她烟城的家里搬过来的。就算她曾经高烧到晕晕乎乎,手指触上琴键的一瞬间,还是能流利地弹出一曲《彩云追月》。

似乎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发生的事太多,以致她昨晚都没有睡好。躺在那柔软的大床上,即使是一间新屋子,床单与被子上似乎都还有迟嘉洋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或许是他们家这整座屋子里都有?似有若无的。

当她的手放上琴键,开始弹奏,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小锤子开始胡乱敲打,敲乱她所有节奏。

所以手指绷得紧紧,感觉怎样弹都弹不流畅,迟夫人与迟嘉洋都是外行,听她弹那些难度颇高的曲目只觉得厉害,听不懂其中名堂。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水平其实很高,我们慢慢来,慢慢适应。”

程老师一走,吃过晚饭,迟嘉洋立刻带温惊竹杀向剧本杀店。

昨天的人除了林侯都在,迟嘉洋问:“林侯呢?”叶盛斌似乎是倚在吧台处,懒懒地说:“不知道。”

迟嘉洋也不过随口一问,下一秒就开始问他们哪里有钢琴。

一番激烈的争论,叶盛斌和刘晓栋都被他逼得嗷嗷大叫:“我的祖宗,这个点儿我们到哪儿去给你找钢琴啊?”

迟嘉洋也无奈放弃了:“那算了!反正我跟你们说,我们小竹子弹钢琴可厉害了,十级,你们听不到是你们的损失!”

温惊竹听到其他人一阵低笑。

不知道为什么,连她都跟着有点脸红。

“走,”迟嘉洋直接拉住她手,“我们去买草莓吃。”

*

—【3月16日至3月17日周末烟城】—

迟嘉洋提前从他老妈那儿打听好了,程老师这个周末不在海县,温惊竹没有课,所以他说他要带温惊竹去烟城玩一个周末。

迟夫人听后有些犹豫,但还是询问了温惊竹意见,温惊竹点点头,好像也很愿意,她便不干涉了:“去吧,但千万千万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吧,妈。”

周六的傍晚,迟嘉洋开车带温惊竹出发。近一个小时的高速路,他放着歌,温惊竹一言不发,却在副驾驶位上窝得很舒服。

迟嘉洋忽然问:“温惊竹,你有没有去过酒吧?”

“酒吧?”

如此灯红酒绿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来,仿佛什么她所没去过的天上宫阙。

实际温惊竹很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被简单粗暴地归纳为——不好的地方。

正因她特殊,看不见东西,她爸妈便格外注重对她的保护教育,让她有这类意识。可现在是和迟嘉洋一起去,应该就不那么可怕了吧。

叶盛斌、刘晓栋、仲晓雯和林侯,包括迟嘉洋在内,他们都抽烟,感觉有点不务正业,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又绝对没有骨子里的坏,对她也还可以。

这是温惊竹第一次接触到一个生动的世界后,第一次有了一切不是非黑即白的判断。

“是这样的,”迟嘉洋说,“我有个哥们,之前也是海县人,现在在烟城做事,我想顺便来看看他,我们晚上一起去酒吧听听歌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温惊竹点点头,应:“好。”

“这里是一片古风建筑的商业街哦。”停下车后,迟嘉洋向她介绍,“人太多了,如果我直接拉你的手的话,你介不介意?”

“啊?”

温惊竹下车后站在那儿,被人群的喧闹所包裹,长而细软的黑色发丝随风飘荡,配合着她那微微讶异的神情,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迟嘉洋看得想笑,她说:“可,可以。”

夜色与四周变幻的霓虹似乎为她掩去了脸上的几点绯红。

她实在太单纯了,根本没有和同龄男性接触的经验;可偏偏在近乎独处的17年里,听那些有声有色的小说几乎占据了她除弹琴以外的大部分时间。

那些小说当然绕不开男女之间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她一边在脑袋里飞快地构建那些庞大繁杂的世界,琢磨着这个世界里任何一个物体的样貌、位置,又要去细细揣摩品味人与人之间那复杂的情感。

有的人这样,有的人那样;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却爱而不得相忘于江湖。

这些复杂的东西,此时也不过简单到,只是迟嘉洋一只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

“小竹子,你知道古代的建筑是什么样的吗?”

他们走在巨大石板铺成的路上,温惊竹时不时会被周围人蹭到。由此判断,这里真的是一个人流很密集的地方,而从前她爸妈是绝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的。

她思索片刻,说:“我当然知道。”

“哦?”

迟嘉洋难得看她这么肯定,她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也是,17年都没怎么出过门啊……而他高中还没毕业,已经快把海县和烟城给玩透了,旅游是必不可少的,国也出过。

这会儿不免有点同情起这个比自己矮上一截的瓷娃娃了,虽然自己带她出来她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他又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古代的建筑是什么样?”

温惊竹思索半晌,没想到她直接开始背起古文来:“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停停停。不知道还以为我带你去什么地方了。”

走了一会儿,他说:“没那么壮观。那你知道现在城市里的楼都是什么样的吗?”

温惊竹想了想,并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只想到一些成语,譬如“高楼林立”、“钢筋水泥”、“钢铁森林”……钢铁和水泥,都是些冰凉的东西,迟嘉洋告诉她:“城市里都是些很高很高的楼,灰色的,黑色的,但是上面都有光,有的是从窗户里透出的白色或黄色的光,有的是整座楼都变成一座彩色的广告牌了。”

说着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温惊竹说这么多。说这么多,她能想的出来吗?

“最主要是,”他清了清嗓子,“这一片商业街在市中心,市中心知不知道?寸土寸金。但这条街两边的房子很矮,都是木头做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温惊竹不知道怎么,也跟着笑。

“你喜欢吃什么呢?我真不知道该带你吃什么了。”迟嘉洋左右看看。

“都可以,我不挑的。”温惊竹说,“除了葱、姜、蒜、香菜、青椒……”

她开始列举时一本正经,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迟嘉洋愣了愣:“好了好了,停停停,我明白了,你不喜欢吃所有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

温惊竹想了想,点点头,原来自己的这些忌口可以被概括为“所有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

她竟然对迟嘉洋有些崇拜了。

小竹子:让我崇拜的理由就是如此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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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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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连载中响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