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户部

户部尚书的宴席设在城郊别院,亭台楼阁间挂着盏盏灯笼,照得假山石上的青苔都泛着油光。

沈惊辞跟着二哥走进正厅时,满座的官员都停了说笑,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他穿着玄色官袍,腰间悬着“破阵”剑,后背挺得笔直——这是大哥教他的,无论何时,气势不能输。

“沈二公子,沈三公子,可算来了。”户部尚书赵启元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打量,“快上座。”

沈惊寒没看他,径直走到主位旁的椅子坐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赵大人这别院,倒是比府里精致。”

赵启元的笑容僵了僵:“二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粗鄙景致。”他拍了拍手,“上菜吧。”

酒菜流水般端上来,沈惊辞拿起筷子时,指尖在杯沿碰了碰——杯口有层极淡的白霜,是“牵机引”遇冷才会有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像二哥教的那样,夹了块离自己最近的糕点。

“听闻三公子在边防立了功,”赵启元端起酒杯,朝沈惊辞举了举,“这杯,我敬你。”

沈惊辞正要开口,沈惊寒忽然笑了:“赵大人怕是忘了,我三弟素不饮酒。”他拿起茶壶,给沈惊辞倒了杯茶,“以茶代酒,一样的。”

茶水入喉时,沈惊辞尝到股熟悉的清苦——是二哥药室里的“醒神草”,能解百毒。他抬眼看向二哥,对方正夹着块鱼肉,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酒过三巡,赵启元忽然拍了拍手,屏风后走出几个舞姬,身姿曼妙,眼波流转间带着勾人的意味。其中一个穿红裙的舞姬,脚步看似随意,却一步步往沈惊辞身边靠,腰间的香囊随着动作晃悠,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

“这香囊的香料,倒是特别。”沈惊辞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香囊上,“闻着像‘迷情散’,赵大人好兴致。”

红裙舞姬的动作猛地一顿,脸色瞬间白了。赵启元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三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寻常香料。”

“是不是寻常,验验便知。”沈惊寒抬手,指尖弹出枚银针,精准地扎在香囊上。银针拔出来时,针尖泛着淡淡的紫。他笑了笑,“赵大人,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名。”

赵启元瘫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满座的官员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端王死了,”沈惊寒站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桌案,带起一阵风,“你们以为能翻案?”他走到赵启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个月你偷偷给漠北敌军送粮草,以为没人知道?”

赵启元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你府里的账房,是我安插的人。”沈惊寒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人心,“那些来往的信件,此刻应该已经送到陛下案头了。”

沈惊辞跟着二哥往外走时,身后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和赵启元的嘶吼。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暗卫正涌进来,将满厅的人都控制住,忽然觉得肩膀被二哥拍了拍。

“别看了,”沈惊寒的声音带着点暖意,“这种人,不值得你记挂。”

马车驶离别院时,沈惊辞掀起车帘,见大哥的亲卫正守在路口,朝他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离席前,二哥悄悄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是大哥的字迹:“万事小心,我在路口等。”

回到王府,沈惊彻正在书房等他们。见他们进来,推过来一碗姜汤:“夜里凉,暖暖身子。”

沈惊辞喝着姜汤,看着大哥二哥凑在灯下看账册,忽然觉得这画面格外安稳。大哥的沉稳,二哥的锐利,像两棵相互依偎的树,为他遮风挡雨。

“明日早朝,我会奏请陛下,彻查户部。”沈惊彻的指尖划过账册上的数字,“牵连的人不少,你们俩最近别出府,以防报复。”

“知道了。”沈惊寒点头,忽然看向沈惊辞,“你今日在宴会上,认出‘迷情散’的反应很快。”

沈惊辞笑了笑:“还是二哥教得好。”

他想起刚学认毒时,二哥把各种毒物摆在他面前,让他蒙眼分辨,错一次,就罚他抄十遍毒经。那时觉得苦,此刻才懂,那些严苛的背后,都是护他周全的心意。

夜里躺在床上,沈惊辞摸出枕下的银针,针尾的“辞”字被摩挲得光滑。他想起二哥宴会上弹出的银针,想起大哥路口等候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王府的每一寸地方,都藏着让他安心的理由。

户部一案牵连甚广,沈惊彻在朝堂上连奏三日,摘了十七顶官帽,才算将这潭浑水理出些头绪。沈惊辞跟着忙前忙后,核对账目时才发现,大哥书房里的灯,几乎夜夜亮到天明。

这日他送宵夜去书房,见大哥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舆图上用朱砂圈着漠北的地界。“大哥,还在忙?”他把食盒放在案上,“二哥说您这几日都没合眼。”

沈惊彻揉了揉眉心,指着舆图上的红点:“漠北的敌军蠢蠢欲动,怕是要趁京中动荡南下。”他忽然抬头,“你二哥去查他们的粮草线了,这几日没回府。”

沈惊辞的心提了起来:“二哥一个人去的?”

“带了影组的人,”沈惊彻的声音沉稳,“他做事有分寸。”话虽如此,指尖却在舆图的边缘捏出了褶皱。

第四日傍晚,暗卫匆匆来报,说二哥在漠北边境遇袭,中了敌军的埋伏,虽杀出重围,却中了一箭,箭上有毒。

沈惊辞正在校场练剑,听到消息时,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翻身上马就想往外冲,却被大哥拦了下来。

“你去哪?”沈彻的手按在他的马缰上,力道大得惊人。

“我去救二哥!”沈惊辞的声音发颤,后背的旧伤像被撕开一样疼。

“你去了也是添乱,”沈彻的声音沉得像冰,“漠北地形复杂,你连敌军的营地都找不到。”他从怀里摸出枚虎符,“点三百精兵,跟我走。”

日夜兼程赶到漠北时,正遇上一场暴风雪。沈惊辞跟着大哥在雪地里搜寻,靴底结了层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直到第七日清晨,才在一处破庙里发现了二哥。

他靠在墙角,脸色白得像雪,左臂的箭伤已经发黑,玄色衣袍被血浸透,冻成了硬块。沈惊辞冲过去抱住他,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一片:“二哥!二哥你醒醒!”

沈惊寒的眼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看见他时,嘴角竟扯出抹笑:“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他的手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个用油布裹紧的小册子,“敌军的粮草……藏在黑风口……”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沈惊彻接过小册子,眼神冷得像暴风雪:“惊辞,你带二哥回营疗伤,我去黑风口。”

“大哥!”沈惊辞想跟着去,却被按住了肩。

“你二哥需要你,”沈彻的声音不容置疑,“照顾好他。”

回营的路上,沈惊辞把二哥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冰凉的身体。他想起二哥教他飞镖时的严厉,想起他宴会上替自己挡酒的模样,眼泪混着雪花落在二哥的脸上,瞬间冻成了冰。

军医说二哥中的毒叫“冰封散”,会让人的血液慢慢凝固,若不及时解,活不过三日。沈惊辞守在榻边,用小刀划开自己的指尖,将血滴进二哥的嘴里——他听老兵说过,至亲的血能暂时压制奇毒。

血珠滴进二哥喉咙时,沈惊寒的睫毛颤了颤,却没醒。沈惊辞就这么守着,指尖的伤口结了痂,又被他生生抠破,直到大哥带着解药回来。

解药是用黑风口的雪莲熬成的,沈惊辞亲自喂二哥喝下,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回暖,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栽倒在榻边。

醒来时,二哥正坐在床边,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见他睁眼,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傻小子,谁让你用自己的血的?”

沈惊辞的脸烧了起来:“我……我怕你挺不过去。”

“我是谁?”沈惊寒笑了,“你二哥命硬得很。”他从怀里摸出枚银针,针尾刻着“辞”字,正是沈惊辞送他的那枚,“这针救了我一命,遇袭时扎进了敌人的咽喉。”

沈惊辞看着那枚沾过血的银针,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大哥进来时,手里拿着份捷报:“黑风口的粮草被烧了,敌军退了。”他看着兄弟俩,眼底的疲惫散去,只剩下暖意,“我们回家。”

归途的马车里,沈惊辞靠在二哥肩上,听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车窗外的雪还在下,却没那么冷了。

“二哥,”他忽然开口,“以后别再一个人冒险了。”

沈惊寒低头,看着他发顶的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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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二三事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