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边防

端王余党肃清后的第三月,朝廷下了道圣旨,让沈惊彻兼任京畿卫统领。消息传到府里时,沈惊寒正在教沈惊辞练“透骨钉”,那钉子细如牛毛,却能穿透三层铠甲,最是难练。

“大哥这下更忙了。”沈惊辞盯着钉在靶心的细钉,指尖被钉子磨出了红痕。

沈惊寒用布巾擦着他的手,动作不轻不重:“忙点好,总比闲着看你练镖时手抖强。”他忽然话锋一转,“下月有场围猎,陛下让宗室子弟都去,你也得去。”

沈惊辞一愣:“围猎?我不会骑射。”

“所以才要练。”沈惊寒丢给他一张弓,“从今日起,每日卯时去马场,我教你。”

接下来的日子,沈惊辞算是尝够了骑马的苦头。他自幼在江湖漂泊,最多骑过毛驴,哪里碰过战马?头几日摔得浑身青紫,后腰的旧伤都被牵扯得发疼,晚上趴在榻上,连翻身都费劲。

沈惊寒却半分情面不讲,每日天不亮就踹开他的房门,手里拎着根马鞭,见他稍有懈怠,就往马屁股上抽一鞭,惊得马猛地蹿出去,吓得沈惊辞死死攥着缰绳,手心全是冷汗。

“怕就别松手!”二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这马跟敌人一样,你越怕它,它越欺负你!”

沈惊辞咬着牙,双腿夹紧马腹,任由风刮得脸颊生疼。他想起在边防时见过的骑兵,想起大哥在战场上的模样,忽然就不那么怕了。

半月后,他终于能稳稳地骑在马上,甚至能拉弓射中远处的靶心。沈惊寒站在马场边,看着他策马飞驰的身影,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手里的马鞭悄悄收了起来。

围猎那日,秋高气爽。

沈惊辞穿着二哥给他备的骑射装,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腰间依旧别着那枚刻着“寒”字的银针——那是二哥硬塞给他的,说围场人多眼杂,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帝坐在高台上,看着众子弟纵马追逐,忽然指着远处的白鹿道:“谁能射中那鹿,朕赏他一把穿云箭。”

穿云箭是军中至宝,能射穿百米外的铁甲。沈惊辞正想催马,就见侧方冲出一匹黑马,马上的少年拉弓搭箭,动作利落,箭羽破空而去,却在离白鹿寸许处偏了——是故意的。

“那是安乐侯家的世子,”沈惊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端王的外甥。”

沈惊辞瞬间明白了。那世子故意射偏,是想引他出手,再找机会暗算。

“想让我当靶子?”沈惊辞冷笑一声,催马冲了出去。他没直接射鹿,而是拉满弓弦,箭羽“咻”地飞出,正好撞在那世子落在地上的箭杆上,将其劈成两半。

满场哗然。

安乐侯世子的脸色瞬间涨红,催马就朝沈惊辞撞来:“沈惊辞,你敢辱我!”

沈惊辞勒住马,看着迎面而来的黑马,忽然想起二哥教的卸力法。就在两马相触的瞬间,他猛地侧身,右手抓住对方的缰绳,借着对方的力道一拽,安乐侯世子惊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泥地里。

“马术不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沈惊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的冷意,竟有几分像二哥。

高台上的皇帝抚掌大笑:“好!沈家三郎有你兄长的风范!这穿云箭,赏你了!”

沈惊辞谢恩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哥站在皇帝身后,嘴角噙着点笑意,而二哥站在人群里,正朝他比了个“干得好”的口型。

围猎结束回府的路上,沈惊寒拍着他的肩:“刚才那下卸力,学得不错。”

“还是二哥教得好。”沈惊辞笑着,忽然觉得后背有点痒,伸手一摸,摸到个硬物——是那支穿云箭,不知何时被二哥塞进了他的箭囊。

夜里,沈惊彻在书房看军报,沈惊辞进去送茶,见大哥正对着一幅舆图发呆,图上圈着几个红点,是边防的要塞。

“大哥在想什么?”

“在想明年开春,把你调到边防历练历练。”沈惊彻抬头,目光温和,“总在京里,成不了气候。”

沈惊辞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我去!”

“怕不怕苦?”

“不怕。”沈惊辞想起在江湖上啃冷窝头的日子,想起练镖时磨破的掌心,“再苦,也比不过二哥教我认毒时,让我亲口尝那‘苦胆草’的滋味。”

沈惊彻笑了,笑声里带着暖意:“你二哥那人,就是嘴硬心软。他怕你在边防受委屈,昨日特意让人给你打了副软甲,轻便,还挡得住寻常刀剑。”

沈惊辞的心猛地一热。他想起二哥今日在围场时,总往他这边看,想来是怕那世子报复。原来那些看似严厉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细致。

出了书房,他往二哥的院子走,想道声谢,却在窗下听见二哥和暗卫说话。

“边防的李校尉,是个可靠的人,”二哥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让他多照看着点老三,别让他傻乎乎地往前冲。”

“还有,把我那瓶‘清毒散’给老三带上,他体质偏寒,容易中瘴气。”

“对了,告诉他那边的风沙大,让他每日擦点药膏,别把脸吹裂了……”

沈惊辞站在窗外,听着二哥絮絮叨叨地叮嘱,眼眶忽然就湿了。他想起二哥抽在他背上的鞭子,想起二哥教他飞镖时的严厉,原来那些疼,都是裹着糖的。

他没进去,悄悄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银霜,他摸了摸箭囊里的穿云箭,又摸了摸腰间的银针,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不管是去边防,还是留在京里,只要有这两位兄长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开春后,沈惊辞离京那日,大哥去了军营,没能来送。二哥替他牵着马,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到了那边,少喝酒,多练功。”二哥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的软甲,“别总想着打打杀杀,有时候,脑子比拳头管用。”

“知道了。”沈惊辞点头,忽然抱住二哥,“二哥,谢谢你。”

沈惊寒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有点闷:“傻小子,赶紧走,别误了时辰。”

沈惊辞翻身上马,回头时,见二哥还站在城门口,像尊沉默的雕像。他挥了挥手,催马往前跑去。

沈惊辞在边防待了整一年。

这一年里,他跟着李校尉巡过三次边境,在戈壁滩上啃过掺着沙砾的干粮,也在暴风雪里守过烽火台。后背的旧伤在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但他已能面不改色地忍着,就像当年二哥教他的那样——疼是常事,忍不住才丢人。

深秋的一日,他正在演武场练枪,忽闻京里来人了。暗卫翻身下马时,怀里还揣着个用油布裹紧的包裹,递过来时带着余温:“三公子,二公子让属下给您带的。”

拆开一看,是件厚实的狐裘斗篷,里子绣着细密的云纹,针脚眼熟——是大哥的手艺。斗篷里还裹着个小匣子,打开是几排整齐的暗器,镖尾都刻着个“寒”字,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二哥的字迹:“入冬后边境有雪,这镖淬了防冻的药,拿稳了。”

沈惊辞捏着字条,指尖划过那熟悉的字迹,忽然想起离京前,二哥站在城门口的模样。风掀起他的衣袍,像只蓄势待发的鹰,却在他转身时,悄悄红了眼眶。

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沈惊彻来了边防。

他穿着玄色铠甲,站在营门口的雪地里,身后跟着的亲兵捧着个锦盒。见沈惊辞跑出来,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三弟肩上:“长本事了,李校尉把你夸上天了。”

“大哥怎么来了?”沈惊辞拍掉他肩上的雪,见锦盒里是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宝石,“这是……”

“陛下赏的‘破阵’,”沈惊彻把剑递给他,“说你上个月击退小规模袭扰,立了功。”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二哥本来也想来,被京里的事绊住了——端王在圈禁处病死了,他得盯着后续。”

沈惊辞握着剑柄,忽然想起二哥教他认毒时说的话:“有些人的死,比活着更麻烦。”想来端王这一死,京里又要暗流涌动了。

夜里,兄弟俩挤在一张行军榻上,像小时候那样盖着一床被子。沈惊彻说起京里的事,说二哥前几日审端王的旧部,用了“牵机引”,却在对方招供后,偷偷换了解药——“他总说对敌人不能手软,可真见了血,比谁都心软。”

沈惊辞没说话,只想起自己刚到边防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是李校尉偷偷塞给他一瓶药,说是“二公子特意交代的,怕你嘴硬不肯说”。

第二日,沈惊彻要回京,沈惊辞送他到城门口。雪下得紧,大哥的披风上落了层白,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给沈惊彻:“这个,麻烦大哥带给二哥。”

是枚银针,针尾刻着个小小的“辞”字,是他在营里用小刀一点点刻的。

沈惊彻捏着银针,笑了:“他见了,怕是要得意好几天。”

大哥走后没几日,二哥的信就到了。字迹依旧凌厉,却在末尾多了句:“针收到了,丑得很,扔了。”沈惊辞看着那句,却笑出了声——他太了解二哥了,说扔了,定是宝贝似的收着。

开春后,沈惊辞接到调令,让他回京城任京畿卫副统领。

他离营那日,李校尉送了他很远,拍着他的肩说:“二公子早就打点好了,说你在这边待够了,该回去帮大哥分担了。”

沈惊辞勒住马,回头望了眼边防的城楼,那里的风依旧烈,却吹不散这一年里攒下的暖意。

回京的马车刚进王府,就见二哥站在朱红大门外,穿着月白锦袍,手里把玩着枚银针——正是他刻的那枚。见他下来,挑眉道:“回来得正好,今晚有场鸿门宴,缺个陪客。”

沈惊辞翻身上马,与他并驾齐驱往府里走:“谁的宴?”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沈惊寒的指尖在银针上摩挲着,“端王的表侄,憋着坏呢。”他侧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敢去吗?”

沈惊辞握住腰间的“破阵”,剑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二哥在,有何不敢?”

夕阳把兄弟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把出鞘的剑,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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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二三事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