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认毒

认毒的日子比练暗器更磨人。

沈惊寒把偏院的西厢房改成了药室,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有的泛着诡异的紫,有的淌着粘稠的黑,空气中常年飘着股甜腻又刺鼻的味——那是毒物特有的气息。

“这是‘牵机引’,”沈惊寒捏着枚银针,探进面前的瓷碗,针尖瞬间变成青黑色,“沾上一点,十二个时辰后筋脉会像被虫蛀,死的时候身子会蜷成一团,像只虾米。”

沈惊辞盯着那碗浑浊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他前日刚见过“牵机引”的毒发者,是个试图给大哥下毒的侍女,死时的模样至今还在眼前晃。

“怕了?”沈惊寒抬眼,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怕。”沈惊辞攥紧了拳,指尖却在发颤,“只是觉得……太残忍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沈惊寒放下银针,从架子上取下个小玉瓶,“这是解药,你得记住它的气味。”他拔开塞子,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闻仔细了,下次再在菜里闻到这个,就说明有人想救你。”

沈惊辞愣住了:“救我?”

“端王的人要是想杀你,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毒。”沈惊寒把玉瓶塞给他,“他们更可能在你药里加‘软筋散’,让你手无缚鸡之力,再借刀杀人。”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哥的亲卫撞开房门,脸色惨白:“三公子,不好了!王爷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说……说他私通边防军,意图谋反!”

沈惊辞手里的玉瓶“啪”地掉在地上,解药洒了一地。

沈惊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抓起墙上的剑就往外走:“端王这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

沈惊辞跟在他身后,后背的伤因为疾走牵扯得发疼,却顾不上了。他想起大哥今早出门时的模样,玄色朝服一丝不苟,还笑着叮嘱他:“今日练完毒,晚上我带你去吃城南的糖糕。”

朝堂上的风波比想象中更烈。

沈惊彻被暂时禁足在府,暗卫来报时,声音都在发颤:“二公子,端王手里有份‘证据’,是王爷和边防军统领的私信,字迹……字迹跟王爷的一模一样。”

沈惊寒正在磨剑,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剑锋划过青石的声音格外刺耳:“是周显仿的。”他把剑往鞘里一送,“去把影组的人叫来,今晚端了端王府的书房。”

“二哥!”沈惊辞抓住他的衣袖,“太冒险了!端王府肯定有埋伏!”

沈惊寒回头,眼里的狠厉混着点别的情绪:“你大哥还在禁足,难道要看着他被安上谋逆的罪名?”他拍了拍沈惊辞的肩,力道比往常重了些,“你在府里守着,等我回来。”

夜里的风带着寒意,沈惊辞站在门楼上,看着二哥带着暗卫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着“寒”字的银针。他想起二哥教他的暗器手法,想起药室里那些致命的毒物,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等着。

丑时三刻,府里的狗忽然狂吠起来。

沈惊辞提着剑冲出去,就见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刀,正往大哥的书房闯。他想也没想,抬手就将袖中的银针掷了出去,针尾的“寒”字在月光下一闪,精准地扎进为首那人的后颈。

黑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倒下。

沈惊辞握紧剑柄,后背的伤在发力时疼得他眼前发黑,却死死守住门口:“谁敢动我大哥!”

剩下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举刀就冲了上来。沈惊辞想起二哥教的剑法,避开刀锋时侧身旋踢,动作虽生涩,却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刀锋划破他的手臂,血珠渗出来,他却像没察觉,反手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肩胛。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惊寒披着一身月光闯进来,玄色衣袍上沾着血迹,看见沈惊辞手臂上的伤,眼神骤冷,挥剑就解决了剩下的黑衣人。

“谁让你出来的?”他抓过沈惊辞的手臂,语气里带着怒意,指尖却放轻了力道查看伤口。

“他们要去害大哥……”沈惊辞疼得抽气,却梗着脖子,“我不能让他们过去。”

沈惊寒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欣慰。他撕下衣襟替沈惊辞包扎伤口,动作熟练得像在处理自己的伤:“算你有种。”

这时,大哥的书房门开了。沈惊彻站在门内,玄色朝服依旧整齐,看着他们俩,眸底的担忧慢慢化成暖意:“回来了?”

“嗯。”沈惊寒点头,“端王府的书房搜了,找到他仿造书信的底稿。”

沈惊彻的目光落在沈惊辞渗血的伤口上,眉头微蹙:“伤得重不重?”

“不重。”沈惊辞挺直脊背,“二哥已经处理过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惊辞趴在榻上,听着隔壁书房传来的谈话声。大哥的沉稳,二哥的锐利,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那些明枪暗箭都挡在外面。

后背的伤还在疼,手臂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可沈惊辞的心里却暖融融的。他想起二哥掷飞镖时的精准,想起大哥递鸡蛋时的温柔,忽然觉得,这王府的疼,从来都不是白受的。

等天亮了,他还要跟着二哥学认毒,跟着大哥学兵法。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两位兄长知道,他们的三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护在身后的孩子了。

端王府的底稿送进皇宫第三日,朝堂上的风波便平了。

沈惊彻解除禁足那日,特意让厨房做了桌菜。沈惊辞坐在席间,看着大哥二哥碰杯,忽然发现二哥左手小指上多了道新伤,缠着圈薄薄的纱布——想来是夜闯端王府时添的。

“端王被圈禁了,”沈惊彻抿了口酒,语气平淡,“但他手里的兵权还没交出来。”

沈惊寒用银簪挑开螃蟹壳,动作优雅,语气却带着冷意:“不急,他那几个副将,早就被我安了眼线。”他把剥好的蟹肉推到沈惊辞面前,“多吃点,养好了伤,还得练暗器。”

沈惊辞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手臂上的伤刚拆线,二哥就逼着他练“流星镖”,说是这种镖能在暗处伤人,最适合防身。昨日练得太急,镖尾的链子磨破了掌心,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明日我要去趟边防,”沈惊彻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沈惊辞身上,“你跟我一起去。”

沈惊辞猛地抬头:“我?”

“嗯。”沈惊彻点头,“让你去看看真正的战场,比在王府里练镖有用。”

沈惊寒剥着虾的手停了停,随即笑了:“也好,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刀光剑影。省得总觉得,认几样毒就算本事了。”他往沈惊辞碗里放了只虾,“去了那边,可得机灵点,别给大哥惹麻烦。”

边防的风比京城烈得多,吹在脸上像刀割。

沈惊辞跟着大哥站在城楼上,看着关外的戈壁滩,黄沙漫卷,连太阳都显得灰蒙蒙的。守城的士兵穿着厚重的铠甲,脸上冻得通红,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手里的长枪握得稳稳的。

“这就是爹当年守过的城。”沈惊彻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小时候总问,爹为什么不回家,现在看见了?”

沈惊辞望着那些在寒风中伫立的身影,忽然懂了。他想起二哥地牢里的刑具,想起大哥案头的军报,原来这世间的安稳,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夜里宿在军营,沈惊辞被冻得睡不着,裹着被子坐起来,就见帐帘被掀开,二哥抱着床厚棉被走进来。

“军营的被子薄,”沈惊寒把棉被扔给他,自己在对面的榻上坐下,“冻醒了?”

“嗯。”沈惊辞裹紧棉被,“二哥怎么也没睡?”

“在想端王的事。”沈惊寒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糖糕,“城南那家的,给你留的。”

沈惊辞拿起块糖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大哥说过,二哥小时候最不爱吃甜的,却总在自己的行囊里备着糖糕。

“明日有场小规模的突袭,”沈惊寒忽然道,“你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沈惊辞点头,把糖糕往嘴里塞了塞:“我不会拖后腿的。”

第二日的突袭比想象中更凶险。

敌军的箭雨像乌云般压过来时,沈惊辞下意识地举起盾牌,却被箭的力道震得后退半步。沈惊寒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手里的剑舞得密不透风,箭羽撞在剑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看好了!”二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沈惊辞抬头,就见他手腕翻转,三枚飞镖同时掷出,精准地射穿了三个敌军的咽喉。

血腥味混着黄沙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惊辞握紧了手里的刀。他想起二哥教的刀法,想起大哥说的“稳准狠”,在敌军冲上来的瞬间,猛地劈出一刀。

刀锋划破敌军的铠甲时,沈惊辞的手在抖,却没退缩。他看见大哥在前方厮杀,银枪如龙,枪尖挑落一个又一个敌人;看见二哥在侧方游走,剑光如电,每一剑都直取要害。

这场仗打了半个时辰,直到敌军退去,沈惊辞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流血——不知何时被划伤的,血顺着指尖滴在黄沙上,像开出了朵红得刺眼的花。

“还行。”沈惊寒走过来,用帕子替他按住伤口,语气里带着点赞许,“没吓得尿裤子。”

沈惊辞想笑,嘴角却抽了抽。他看着满地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却死死忍着没吐出来——他不能在二哥面前丢人。

沈惊彻走过来时,铠甲上沾着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拍了拍沈惊辞的肩:“比我想的要勇敢。”

夕阳西下时,他们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沈惊辞的手臂缠着绷带,后背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可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疼吗?”沈惊寒忽然问。

“有点。”沈惊辞老实回答。

“疼就对了。”沈惊寒望着关外的落日,“这世上的仗,从来都是疼出来的。”

沈惊辞看着二哥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他带着伤疤的手上,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畏惧的狠厉,那些让他发疼的教训,都变成了此刻城楼上的风,凛冽,却也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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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二三事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