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巷子深处传来谁家炒菜的油烟味,混着老墙根下野蔷薇被晒了一天的甜香,在晚风里漫成一片温吞的雾。郁夜捏着车把的手松了松,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留下浅浅的汗痕。自行车筐里的标本册还带着金芝的温度,封面那片枫叶标本是今早看日出时捡的,被她细心地压在透明塑封里,边缘还留着点晨露晕开的浅痕。

“就到这儿吧。”金芝的声音在路灯下轻轻晃了晃,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她往后退了半步,书包上挂着的银杏叶挂坠撞在一起,叮铃响了一声。其实巷口到她家的青砖路还有二十三步——上次郁夜送她到门口时,金芝数过。但这次她没说,只是仰着头看学姐,路灯的光从斜上方落下来,在她眼尾扫出一小片暖黄的光晕,像不小心沾了点蜂蜜。

郁夜没动。自行车的链条在寂静里咔嗒轻响,她垂着眼,视线落在金芝攥着书包带的手上。那双手今天上午还在露营地帮她扶过显微镜,指尖沾着点松针的绿,此刻却因为用力,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连带着手腕上那串红绳手链都绷得紧紧的。

“金芝。”

郁夜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点陌生的发紧。尾音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在舌尖打了个结,又硬生生绷开,在巷口的风里微微发颤。她看见金芝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小鹿,耳朵尖在灯光下红得透亮,比露营时篝火映出的颜色还要深些。

金芝抬起头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郁夜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落满了碎星子。那些藏在“我帮你”里的在意,那些落在后颈的掌心温度,那些被悄悄勾住又不敢握紧的衣角,此刻都明晃晃地盛在她的瞳孔里,混着没说出口的紧张,几乎要漫出来,烫得金芝心口发颤。

原来有些话不用真的说出来。就像春天的花会开,秋天的叶会落,就像此刻郁夜眼里的光,亮得让她再也装不懂。

“我知道。”

金芝抢在她把话说完前开了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书包带后面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郁夜愣住了,睫毛猛地扇了扇,像被风吹乱的蝶翼。她攥着车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自行车都轻轻晃了一下,仿佛刚才那三个字有千斤重,把她钉在了原地。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落下几片碎叶,飘在郁夜的脚边。金芝看着她微张的嘴唇,看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突然觉得勇气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她往前迈了一小步,鞋尖几乎碰到郁夜的帆布鞋,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股干净的皂角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比露营时靠在她肩上闻到的,还要清晰些。

路灯的光在她头顶织成一张暖黄的网,金芝深吸一口气,踮起了脚尖。

她的手臂轻轻环住郁夜腰侧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学姐瞬间绷紧的脊背。像触到了滚烫的热源,金芝的指尖有点发颤,却还是把脸轻轻贴了上去。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能听到郁夜骤然加快的心跳,咚、咚、咚,敲得比露营时夜里的篝火声还要响亮,震得她耳廓发麻。

“我也是。”

三个字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雨,却精准地敲在了郁夜的心上。郁夜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金芝还没站稳,就被她牢牢圈进了怀里。这次的拥抱很紧,带着点失控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手臂收得那样用力,金芝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发颤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抚过自己的后背。

郁夜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带着点微颤,喷在耳廓上,烫得金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能闻到学姐发间的味道,能感觉到她肩膀的弧度,能听到她压抑在喉咙里的、像叹息又像哽咽的声音。原来被人这样用力地抱着,是会让人想哭的——不是难过,是心里太满了,像被阳光晒得快要融化的蜜糖,甜得发胀。

金芝抬手,也慢慢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胸口。郁夜今天穿的冲锋衣布料有点硬,却挡不住里面传来的温度,像冬日里捂在掌心的暖手宝,一点点熨帖着心里所有的褶皱。她能感觉到学姐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些,却依旧比常人快半拍,像为她敲响的专属节拍。

巷口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格外亮,暖黄的光淌在青石板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金芝的影子歪歪扭扭地靠在郁夜的影子上,手臂交叠,头发纠缠,像被揉成一团的棉花糖,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晚风吹过蔷薇花丛,落下来几片粉白的花瓣,轻轻粘在郁夜的裤脚边,像谁悄悄盖下的印章。

“进去吧。”过了很久,郁夜才慢慢松开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露营时采集的那片罕见的四叶草标本。她的眼眶有点红,嘴唇还抿着,却不再是紧绷的,而是带着点柔软的弧度。

金芝点点头,脚却像被钉住了似的没动。她看着郁夜被风吹乱的刘海,看着她鼻尖上沾着的一点暮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理了理。指尖碰到她额角的皮肤时,郁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蝶,呼吸也顿了半拍。

“明天见。”金芝往后退了一步,书包带在掌心转了个圈,挂坠又叮铃响了一声。

“明天见。”郁夜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她抬手,似乎想再碰碰金芝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车把。

金芝转身走进巷子,青砖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走了七步,她忍不住回头——郁夜还站在原地,自行车斜斜地靠在槐树上,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巷子口,像一条舍不得断开的线,轻轻缠在自己的影子边上。

金芝挥了挥手,看学姐也抬起手,指尖在灯光下闪了闪,像落了颗星星。直到拐过墙角,再也看不见那盏暖黄的路灯,金芝才捂住发烫的脸,脚步轻快地往家跑。书包上的银杏叶挂坠一路叮铃作响,像在替她喊着欢喜。

晚风从巷口追进来,带着郁夜身上的皂角香,混着野蔷薇的甜,像个刚拆封的秘密,在空气里慢慢散开。金芝摸了摸自己的衣角,那里好像还残留着被谁悄悄攥过的温度,暖得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有些答案,藏在晕车时的肩膀里,藏在路灯下的拥抱里,藏在那句没说出口却被听懂的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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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
连载中鸢尾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