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挂钟刚敲过三点，黄铜钟摆带着沉闷的回响荡过空气。郁夜正低头给金芝演示如何用镊子固定蓝闪蝶的翅脉，指尖的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琉璃。阳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她垂落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标本盒里的蝶翅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你看这里要捏着翅根，不然容易断……”她的声音还没落地，玄关处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那金属摩擦的锐响像冰锥扎进安静的午后，两人同时抬头，郁夜捏着镊子的手猛地一颤，银亮的金属尖“啪”地磕在玻璃盒上，惊得蝴蝶标本仿佛要振翅飞走。
“谁？”金芝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郁夜死死攥住。她的掌心凉得像浸过冰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金芝的皮肉里。金芝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顺着手臂蔓延到自己的心脏，让那处也跟着突突乱跳。
门“咔嗒”一声开了，穿深色西装的男人逆光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胶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正是全家福里那个眼神锐利的男人。看到客厅里的两个女孩，他顿了半秒，嘴角才慢悠悠地牵起个极淡的弧度，像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涟漪：“小夜，同学来了？”
是郁夜的父亲，郁强。
郁夜没说话，只是把金芝往身后又拽了拽，背脊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她的肩胛骨在薄毛衣下凸起，像只受惊后竖起尖刺的小兽。“爸，你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她的声音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几乎要被喉咙里的紧张吞没。
“提前完事了。”郁强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直直落在金芝身上。那视线像带着温度的黏胶，从她微张的嘴角滑到攥紧衣角的手，再落到帆布鞋上沾着的草屑，慢悠悠地打了个转，迟迟不肯移开。金芝被看得浑身发僵，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下意识往郁夜身后缩了缩，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后背的毛衣。
“这是你同学？叫什么名字？”郁强往前迈了两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他走到客厅中央的红木茶几旁，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桌沿，目光依然没离开金芝。
“叔叔好，我叫金芝。”金芝强压着喉咙里的发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她能闻到男人身上飘来的气息，是烟草混着古龙水的味道，浓烈得有些呛人，盖过了屋里原本淡淡的消毒水味。
“金芝？”郁强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在齿间碾磨似的，拖出黏糊糊的尾音。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眼角的纹路却没舒展开，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多大了？哪个学校的？”
“十七，跟小夜一个学校。”金芝的声音有点发飘，她能感觉到郁夜护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像道试图隔绝危险的屏障。阳光从纱帘的缝隙漏进来，在男人严肃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让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更显锐利，像鹰隼打量着笼中的猎物。
“哦，一个学校的啊。”郁强低低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像生锈的零件在摩擦，听得金芝后颈一阵发麻。他往前又倾了倾身，目光落在金芝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慢悠悠地说：“这孩子真乖。”
“乖”字被他说得黏腻腻的，带着种让人头皮发紧的暧昧。金芝的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寒意，像有无数细小的毛毛虫顺着脊椎往上爬。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生出强烈的逃离欲——这屋子太静了，男人的目光太沉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胶，要把人困在里面。
“叔叔，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得先走了。”金芝打断他的话，声音里的仓促藏都藏不住。她甚至不敢再抬头，只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污渍，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郁夜立刻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吧？”郁强的目光还胶着在金芝身上，语气里带着点不赞同的拖腔。但没等他说完，郁夜已经抢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爸，我送她到楼下，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郁夜已经拉着金芝往门口走。她的脚步快得几乎是在拖拽，金芝踉跄着跟上，感觉郁强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线，牢牢钉在自己背上，直到“砰”地一声关上门，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才随着门缝里挤出的风散了些。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暖黄的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两人身上。金芝的手腕还被郁夜攥着，那冰凉的触感里裹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走到楼下，郁夜才猛地松开手，她背对着单元门站着，肩膀微微耸动，指尖在身侧蜷缩成拳。“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回来。”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揉皱的纸。
金芝摇摇头，心里的不适感还像潮水似的没退去。她抬头看了看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米白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却总觉得有双眼睛正透过布料的缝隙，冷冷地盯着楼下的动静。“没事，是我确实该走了。”她扯了扯书包带，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我明天去找你。”郁夜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里面裹着歉意、紧张，还有些金芝读不懂的恐惧。她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碰金芝，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好。”金芝点点头，转身快步往巷口走。秋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凉得像刚才郁强的目光。她走出老远回头看，还能看到郁夜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像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家窗户的方向，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格外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