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剜心谶

子时的梆子声刚落,萧云琅就听见了锁链的震颤。

景仁宫的窗棂上结满霜花,月光透过冰纹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裂痕。玄霄站在阴影交界处,天罚索缠着的手臂仍在渗血,那些血珠坠地时竟化作细小的赤螭,扭动着爬向萧云琅脚边。

“怕了?”银发男人轻笑,指尖挑起少年皇子下颌。萧云琅嗅到血里混着星屑的味道——像《道藏》里记载的“天河弱水”,传说能蚀穿神仙骨。

乌木匣在案上发出嗡鸣。虎符断面渗出的血丝已凝成完整的谶文,【剜心】二字尤其刺目。萧云琅突然想起冷宫那株血梅,梅根下埋着的《哀帝手札》曾提过:“紫微易主时,需以龙鳞纹者心尖血祭天”。

“陛下当年也走过这一步。”玄霄的官服前襟忽然散开,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那伤口边缘呈星芒状裂痕,与虎符上的青铜锈迹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三声鸦啼。

萧云琅猛地攥紧螭龙钮印。玉印不知何时生出了体温,在他掌心轻微搏动,仿佛一颗被剥离的心脏。玄霄突然按住他手腕,星图在银发男人眼底急速流转:“寅时三刻,司礼监会带你去奉先殿。”

“是取血……还是索命?”少年嗓音沙哑。

回答他的是骤然收紧的天罚索。锁链绷直时虚空裂开细缝,萧云琅看见裂缝里闪过画面:十二岁的皇帝跪在星盘上,而年轻的玄霄手持青铜刀,刀尖正滴着与今夜相同的血。

幻象消散时,玄霄已退至窗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得近乎妖异:“天道要的是哀帝血脉,但皇帝当年……”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禁军铁甲相撞的铿锵声。

绯色官袍消失在夜色里,只剩半句未尽之言飘在风中:

“——他换了个更脏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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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雪粒子砸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

萧云琅跟着司礼监掌印走过夹道,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禁步纹丝不动——按制,皇子觐见需佩组玉五件,可皇帝特许他“减等而行”。这恩典此刻显得格外讽刺,就像太监手里那盏惨白的素纱灯,罩面上分明用银线绣着往生咒。

奉先殿的重檐歇山顶压着铅灰色云层,鸱吻兽口中衔着的铁环在风里摇晃,发出类似锁链的声响。萧云琅数着台阶上的螭首,第九阶的龙睛缺了半边——那是隆庆三年雷劈的痕迹,据传因当时有皇子在此血溅御阶。

“七殿下稍候。”

掌印太监突然在殿外跪伏。萧云琅抬头,看见殿门铜钉上缠着朱砂写的符纸,纸纹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末一颗“破军”位却被人用指甲划破,露出后面半张泛黄的《推背图》残页。

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逆子!”皇帝的咳嗽声里混着痰音,“朕给你的虎符……是让你用来勾结钦天监的?!”

萧云琅的指尖掐进掌心。他从未听过皇帝如此失态的声音,就像只被掐住喉咙的老鹤。透过门缝,他看见玄霄的绯色官服铺在金砖地上,而皇帝手中正握着柄青铜短刀——刀身星纹与玄霄心口伤痕完全吻合。

“陛下忘了。”玄霄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当年平西军屠城,为的就是这把能改天命的‘辰巳刀’。”

皇帝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萧云琅看着老迈的帝王踉跄后退,十二章纹冕服下摆扫翻鎏金香炉。香灰飞扬间,他看清了皇帝腰间玉佩的纹路——竟是条首尾相衔的赤螭,与螭龙钮印上的龙纹分毫不差。

“滚出去!”皇帝砸来的砚台擦着萧云琅耳畔飞过,墨汁溅在《推背图》残页上。那上面被遮掩的谶语终于显现:

【乙巳年螭龙食心紫微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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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晨光像柄钝刀,慢吞吞割开云层。

萧云琅跪在奉先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雪水浸透的膝裤结了层薄冰。玄霄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后,银发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天罚索却比昨夜更透明了几分,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日光里。

“看明白了吗?”玄霄将辰巳刀插进雪地,青铜刃上的星纹正与萧云琅眉间龙鳞共振,“皇帝用这把刀剜过哀帝转世者的心,才坐稳了龙椅。”

少年皇子突然笑起来。

他想起贵妃给的虎符,想起三皇子眼里的忌惮,更想起皇帝看到谶文时骤缩的瞳孔——原来这宫里每个人都是献祭者,也是操刀人。袖中螭龙钮印突然发烫,烫得他腕骨几乎要裂开。

“您要我剜谁的心?”萧云琅握住刀柄,发现青铜竟比冰还冷,“皇帝的?太子的?还是……”

刀尖突然被玄霄的手指抵住。银发男人心口的伤疤渗出金血,那些血珠顺着辰巳刀的星纹流淌,竟在刃上蚀出新的卦象:

【心月狐当值 利献祭】

“我要你活着走到祭天台。”玄霄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届时你会知道,剜心最痛的……从来不是被刀刺穿那一刻。”

远处传来钟声。萧云琅抬头,看见祭天台的琉璃顶在朝阳下泛着血光。那里是《太祖实录》记载的“斩龙台”,百年前哀帝就是在此被天道锁链贯穿胸膛。

螭龙钮印突然发出碎裂声。萧云琅低头,发现玉印上的龙头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正用血玉雕成的眼睛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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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雪辞
连载中伶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