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血螭变

太子薨逝的丧钟响彻皇城时,萧云琅正跪在太庙的偏殿里。

檀香混着雪气从窗缝渗进来,熏得他眼眶发涩。按照祖制,皇子需为储君守灵七日,可禁军统领方才带人搜宫,连冷宫的稻草堆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九曲桥的楠木上发现了人为锯断的痕迹。

“七殿下倒是镇定。”三皇子萧景桓斜倚在柏木棺旁,指尖转着块和田玉把件,“听说二哥今早向父皇进言,说您上月私藏过《鲁班书》。”

萧云琅垂眼盯着蒲团上的织金纹。那上面绣着十二章纹中的“黼”,半黑半白的斧形图案像极了被劈开的朝堂。他袖中的螭龙钮印突然发烫,烫得腕骨生疼。昨夜玄霄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桥塌之后,会有人替你顶罪。”

偏殿的门突然被撞开。

“拿下!”禁军铁甲相撞的铿锵声中,萧云琅看见膳房总管被押进来。那肥胖太监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木屑,怀里竟掉出半张《九曲桥造册图》。

“奴才冤枉啊!”太监的额头磕在青砖上,血溅到太子棺椁的云龙纹上,“是太子爷让奴才改的桥……说要在上元节引七殿下过桥……”

满殿哗然。

萧云琅的指甲掐进掌心。原来那桥本是给他设的杀局,玄霄不过借势倒转乾坤。余光瞥见三皇子骤变的脸色,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单薄肩膀都在颤。咳声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嗒”——袖中玉印的螭龙头颅竟自行转动了半圈。

“够了!”

苍老的怒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萧云琅抬头,看见皇帝立在逆光里,十二章纹冕服上的日轮金绣刺得人眼疼。更刺目的是皇帝身后那人——玄霄换上了钦天监监正的绯色官服,银发束在乌纱冠下,恍若一尊冰雪雕成的神像。

“陛下明鉴。”玄霄执玉笏出列,腰间金鱼袋晃出冷光,“昨夜天市垣东移,紫微星旁现血螭吞尾之相。”他忽然转向萧云琅,瞳孔里星图流转,“此象主……兄弟阋墙。”

萧云琅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看见玄霄袖中垂下一截天罚索,锁链末端竟缠着条半透明的赤蛇——那蛇头生独角,分明是《洛书》里记载的“螭龙怨气”。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传旨。”老太监颤抖着展开黄绢,“三皇子萧景桓禁足重华宫,七皇子萧云琅……”绢帛摩擦声里,萧云琅听见自己喉间溢出极轻的笑。果然下一句是:“迁居景仁宫偏殿。”

景仁宫是贵妃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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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汉白玉阶时,萧云琅摸到了景仁宫后院的古井。

井沿青苔被新雪覆盖,石缝里却渗出铁锈味的暗红。他攥着玄霄今早塞来的纸条,指尖抚过上面朱砂画的星轨——那是二十八宿中的“心月狐”方位,正对井底某块活动的砖石。

“殿下在找这个?”

娇柔的女声惊得萧云琅险些坠井。贵妃林氏提着盏兔儿灯立在梅树下,绛紫裙摆扫过雪地像道未愈的伤疤。她腕间金镶玉镯叮咚作响,递来的却是个乌木匣子。

匣开刹那,螭龙钮印在萧云琅袖中剧烈震动。匣中躺着半枚青铜虎符,符身刻着“如朕亲临”,断面处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这是二十年前平西大将军兵变时的信物,后来随将军满门抄斩成了禁忌。

“娘娘这是要送我上断头台?”萧云琅轻笑。

贵妃的护甲刮过他的眉间龙鳞。

“玄霄大人没告诉你?”女人突然压低声音,“当年平西军屠城三日,就是因为发现了天道篡改帝王命的证据。”兔儿灯在她手中倾斜,烛泪滴在虎符上,“比如这符血……其实是哀帝的。”

萧云琅猛地合上匣子。青铜与乌木相撞的闷响中,他听见井底传来“咕咚”声。低头看去,幽深井水里竟浮着张肿胀的人脸——是今早那个“认罪”的膳房总管。

“看清楚了。”贵妃的唇贴在他耳畔,“在这宫里,活下来的才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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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更鼓响过三声,萧云琅终于等来了玄霄。

银发男子立在景仁宫飞檐上,天罚索缠着的手臂鲜血淋漓。萧云琅刚推开窗,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后退——玄霄的绯色官服前襟全碎了,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符咒刻痕。

“虎符呢?”

萧云琅反手扣住乌木匣。他忽然想起贵妃临走前那句话:“你猜玄霄心口的伤……是谁用天道锁链捅的?”月光此刻照在对方伤口上,那符咒纹路竟与螭龙钮印底的“受命于天”一模一样。

“先告诉我。”少年皇子举起匣子,“平西军当年发现了什么?”

玄霄的银发突然无风自动。

锁链铮鸣声中,萧云琅看见对方瞳孔里的星图崩碎成无数画面: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而玄霄手持天罚索贯穿那人胸膛;龙椅下的暗格里,赫然摆着个刻满星纹的青铜匣……

幻象消散时,乌木匣已经到了玄霄手中。

“他们发现……”银发男子掰开虎符,断面血痂突然化作活物般扭动,“每代帝王登基时,天道都会抽走他一缕魂魄。”

血丝在月光下聚成细小的谶文:

【乙巳年三月廿三子时剜心】

萧云琅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三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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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雪辞
连载中伶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