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看着她冷冷地笑,“疯?你见识过什么叫疯?在百花场里没疯的才可怕。你说这么多的活尸从哪里来的,去山下掳人?炼制活尸要看体质,老弱病残统统不行,青壮为佳,尤其是年轻人的身体最适合,百花派再胆大也不敢大肆行凶引起官府注意,我告诉你,这里的活尸大部分都是入了百花场最后没走出去的人。曾经被喊做师兄师姐,以后还可能是师妹师弟,你想留在这里吗?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宁,被人炼制成傀儡。”
叶昕心下早有些怀疑,可没想到他说的如此直白,不由脸色微变。
“你觉得百花场里已经是最可怕,可这世上还有远比成为活尸更可怕的遭遇,咱们这样的弟子,花间派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根本无人关心死活,唯一的办法就是往上爬,可是没有绝顶的武功,没有靠山,如何能在弟子中脱颖而出。”
他的声音清越动人,比其他变声期的师兄弟好听不知道多少,但每字每句都仿佛带着一种引人堕落的魅力。
叶昕忍不住道:“我是没有,你还有左法王做依靠呢。”
崔琰冷哼,“我的处境到底如何,难道你会比我还清楚。别废话了,向来富贵险中求,这个人武功高强,胜过花间派所有长老,兴许可以和教主法王匹敌,他才是我们这次百花场里最大的收获。”
叶昕没想到他这么大胆,武功低微,却敢算计这么强大的人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斥责他狂妄还是疯狂。揉了揉额角,她突然想到——
“你不是碰巧撞上来的,你是追着他来的?”
崔琰眸中犀光闪过,伸手抚了一下叶昕的头发,贴近她的脸颊,耳语,“能活在水牢中的人,值得我们一搏,名利,色相,都可以一时牺牲,以后得到的将会更多。”
叶昕咬着牙,脸色苍白,没答应也没反对。
络腮胡子已经走回来了,崔琰没再说什么,睡回原来地方。
叶昕也躺在草地上,心思百转千回。从小在花间派这种地方长大,她当然知道权衡利弊,但是她也还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少女,出于本能的保护着自己的身体,让她不能轻易答应崔琰的要求。
接下来几天,络腮胡子果然渐渐起了变化。说话没有之前那么迟钝,眼睛也变得有神起来,好几次叶昕发现他望着迷雾中隐约的山峰,眼神沉沉霭霭。
吃的白天从偶遇的弟子身上抢夺,晚上防着兽类和活尸。在络腮胡子高强的武功帮助下,叶昕和崔琰在百花场的日子居然过得有几分平淡。
这夜崔琰砍倒一条剧毒蟒蛇,一剑挑掉毒腺,划开蛇身,招手让叶昕过去处理,晚上烤蛇肉吃。
蛇肉白嫩细腻,入口鲜香。络腮胡子吃的速度也快了些。
琰和叶昕对视一眼。
凭这个动作,就显露出他恢复感知,比之前更人性化的事实。
“前辈,这几天你扮作活尸,也并未有人追来,看来我们的计划可行。”崔琰开口道。
络腮胡子道:“言之尚早,真正的考验在迷阵打开的时候。”
崔琰席地而坐,少年挺拔的身姿如同白杨,“反正闲着也挺没劲的,不如咱们今晚上每人说个故事消遣消遣。”
叶昕第一个反对:“无聊。”
虽然这几天没遇到什么大的危险,但跟在络腮胡子身旁,比什么危险都更可怕。她哪来的精神讲什么故事。
络腮胡子没说话。
崔琰不理会她的反对,说道:“我先来开个头。就说我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吧。且说河东柳家,簪缨之族,诗书传家,好几百年都是当地的名门高阀,这一代的家主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对女儿看作掌上明珠,十分的宝贝。河东地区都羡慕这位闺阁中的柳小姐命好。谁知就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出游,被人掳走了……”
叶昕眉头皱起。
崔琰笑她:“刚才不是说无聊吗?”
叶昕道:“爱说不说。”
崔琰继续道:“柳家只差要把河东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这位柳小姐。家主难过地病倒一场。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谁知道五年后,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寻上门来,说是失踪的柳小姐。样貌声音举止都和小时候相差仿佛。这件事把柳家人全惊动了,等家主和四个少爷出来,见了女子,称她是冒牌货,不是失踪的柳小姐。这件事闹的很大,惊动了当地官府,后来柳小姐拿出信物,是柳家家传的玉佩,外人无法仿制,这才确认了身份。柳家家主痛哭流涕,终于找回爱女。”
络腮胡子呵呵地古怪地笑了两声。
崔琰脸上带笑,继续说道:“柳小姐时隔多年才回来,还带着一个孩子,外面当然议论纷纷,柳家家主下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但人嘛,真善美的事谁会记得长久,向来都是丑恶的故事传得快,外面说的再难听的都有,这位柳小姐半年后就投井自杀了。”
三人面前点燃了篝火,前几日夜里天天有人和兽类攻击,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危险,崔琰一个故事说到这里,还没有任何来袭的迹象。
火里噼啪响着燃烧的声音。
叶昕抱膝坐着没动静。
过了半晌,络腮胡子道:“这就完了?你这故事当真无趣。”
崔琰道:“前辈莫急,又过了一年,有人找上门来,是个江湖人士,他在柳家见人就杀,剑下无情,酿成一出灭门惨案。”
叶昕抬头看他一眼,心想这个故事似乎在哪听过。
崔琰还在说后续,“官府给柳家收尸的时候发现,家主和四个少爷的尸体都不见了,后来终于在柳小姐的坟前找到了。他们一溜地跪在坟前,被长剑钉穿身体。而柳小姐的棺椁被挖了出来,尸身已经不见,但是那个棺材板的背面,全是划痕。”
腮胡子忽然笑:“有趣,有趣。”
叶昕悚然一惊,竟然是活埋。
她皱起眉头,“亲生骨肉,竟也下得去手。”
崔琰道:“官府对外公布,柳小姐失去清白,给河东柳氏抹了黑,柳家家主为了终结这个耻辱,把女儿闷死,但血脉亲缘是天性,动手时心软,柳小姐当时并未死透,后来在棺中活过来,这才有了棺内的划痕。柳小姐孩子的父亲是个江湖人士,寻仇上门,一怒之下灭了柳氏满门。”
叶昕听他口气轻飘飘的,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络腮胡子道:“合乎情理,但故事也不见精彩。”
“原来前辈喜欢看戏。”
“看戏讲究个起伏曲折,起伏越多越有趣,你这个虽有起伏,也快意恩仇,还是普通了些。”
络腮胡子平时倒是很少说那么长的话,崔琰笑了一下道:“前辈说的是戏曲,我说的却是真实故事,柳小姐死于至亲之手也经够可怜,前辈却仍觉得不够?”
络腮胡子桀桀笑道:“再惨的故事也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与我没有半分痛楚,我何必为她伤心,便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何曾听过狐死兔悲的?我与她也绝非同类。”
在场三人都不是正义之士,络腮胡子说的理所当然,叶昕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错。
崔琰低头沉吟,忽然笑了一声,道,“不忍叫前辈失望,我还是继续说这个故事吧。”
叶昕讶然,心想这个故事居然还有后文。
“官府所言只是真实的一小部分,实际上,河东柳氏早和江湖人士来往许久,柳氏子弟也习武艺,但始终都是二流水平,与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相差甚远。柳氏家主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副画像,说是江湖中某一个势力的顶尖人物的亡妻,此人武功高绝,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对其亡妻十分情深,后来并未续娶。柳氏家主发现自己的女儿与画像中女子有六七分相像,思考许久,才定下一个计策。”
“他探得那人行踪,将自己女儿送出门,弄一出劫道的戏码,让柳小姐出现在那人面前。那人果然心动,救下柳小姐,后来留在身边,还生了个孩子。但时日久了,柳小姐性格秉性与他亡妻并不相似,他也就日渐冷淡。柳小姐好几年后才知道缘由,带着孩子离开,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半分武功,吃尽苦头才找到娘家,原以为就此能安定下来。”
“可那柳氏家主一直注意女儿动态,图的是能从那人处谋得天下绝顶的武功秘籍,哪知柳小姐突然带着孩子离开,破坏了他多年图谋。于是在柳小姐回来这半年里,一家人旁敲侧击,都是劝她赶紧回到那人身边。人多议论多,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有一天让柳小姐听到父兄议论真相,她天真纯朴,不懂人心诡谲,当即和父兄争执起来。柳氏家主怕她将秘密泄露给那人知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勒死她,再谎称她投井自尽。反正还有个孩子作为筹码,仍然有机会去那人身边谋求武功秘籍。”
身处花间派,不知听说多少残忍事迹的叶昕,听到这里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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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