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目视对方。
视线相撞，对方的一双眼暗沉阴翳，如同常年不见阳光的毒蛇，紧紧盯着猎物。
叶昕就算出身花间派，也只是个不入室的弟子，面对眼前这般可怕的高手，心里已经慌的不成样，勉强维持镇定。
“前辈想要什么？”没有立刻动手杀人，必定是有其他图谋。
“迷阵、出口、在哪里？”他说话很慢，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声音沙哑，又像是被什么割坏喉咙。
叶昕立刻明白，这人武功高强，不知被关押了多少年，此次放入曼陀罗山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再过七日，前辈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她，不是以前那种为她美貌惊叹的目光，在他的眼里仿佛她就是一件死物，和树木，花朵，甚至是路边的石头一样。
“迷阵出口。”他又道。
叶昕倍感压力，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
那人转了转眼珠，似乎失去了表情的能力，但叶昕知道，他动手起来雷霆万钧，半点不拖沓。
“不、知道，死。”
叶昕变了脸色，强压住内心的恐惧，道，“所有试炼的弟子都不知道。”
那人手指动了动，又停住，在思考的样子。
叶昕继续道：“这里是曼陀罗山，花间派最重要的试炼之地，迷阵历来都是由长老联合开启，除了教主和法王，没有人知道阵法的全貌。前辈就算杀光了所有弟子，也逼问不出离开的办法。”
那人脸色越来越沉，呼吸也变得沉重，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种声音甚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叶昕感觉慎得慌。
“想、办法。”
他说话迟缓，叶昕听他重复两遍才明白是让她想办法。
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个未入室的弟子在百花场里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还要去找迷阵出口，这不是形同痴人说梦嘛。
可实话不能说，说了就是死，叶昕选择还是当一下先当一下痴人。语气安抚道，“前辈，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我们试炼中失败发出求救信号，门派中执事长老会来救。前辈若是能擒住执事长老，就有办法离开了。”
不知道今天管百花场的执事长老是哪位，对不住您老了——叶昕心道。
“不妥。”那人一口否决。
叶昕揉了揉额角，“哪里不妥？”
那人硬邦邦道，“再、再想。”
叶昕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头昏眼花，很快她发现，并不是气出来的，而是手臂麻木的感觉正在朝胸口蔓延，刚才急于保命，臂上的毒还没有处理。
幸而这种毒是从皮肤浸入，不是直接入血液里。可耽搁这么一会儿，也开始又些发作。
叶昕忙从腰囊中取出一枚解毒丸吞下，期间那个络腮胡子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等她服完药，又问，“想、出来、没有？”
叶昕还在感受毒气慢慢消退，听他催促，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前辈，没那么容易，让我再想想。”
她话音未落，络腮胡子忽然转头，看着树林中一处，道，“出来。”
叶昕顺着他目光看去。树丛旁叶子晃动，身着深烟红武士的崔琰从中走出，唇畔含着一丝似笑未笑。
叶昕皱起眉。
崔琰没看她的脸色，闲庭信步似的走近，在距离叶昕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络腮胡子先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前辈可是在找迷阵的出口？”
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你、知道？”
崔琰道：“迷阵没有出口。”
络腮胡子大怒，“没有，死。”
叶昕心里咯噔一声，这个死指的是谁显而易见，就是她和崔琰。
“我花开时百花杀，前辈难道没有听过，百花场一开，唯有足够鲜血才能打开迷阵。”
络腮胡子扯着嘴角，像是要笑，但脸上僵硬的皮肤却让笑容变得狰狞，“那就杀了她，然后杀你，杀光……所有人。”
崔琰言笑晏晏，“就是杀光所有人，迷阵打开，前辈又真的能走出去吗？”
叶昕真是服了他，什么不该说的全说了，生怕刺激不够这人似的，她咬牙，“崔琰……”
崔琰扫她一眼，带着警告的意思，转头又对络腮胡子说：“先不说杀光我们是否能做到，阁下武功高强不假，但眼下天时地利人和，阁下得了哪个。做事如果只靠一个勇字，难怪阁下被囚禁十年之久。”
叶昕一惊，原来是水牢囚犯。
络腮胡子手上青筋暴起，凶厉地看着崔琰，过了半晌居然没有动作，而是说：“继、继续说。”
如果说崔琰完全不怕，那也是假话，他放下握剑的手，“迷阵之难在于三点，，毒，兽，人，曼陀罗山接十万大山，处于南方，往北走，穿破迷阵就可以逃入十万大山，虽说山脉内险阻重重，但肯定比花间派要安全的多，毒和兽对前辈来说，只能算小麻烦，不能起阻挡作用，真正的难在于人，阁下被困此处不止十年吧？什么武功，什么秉性，什么弱点，早就被花间派的高手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您武功再强，也难以走出迷阵。”
络腮胡子道：“说的那么、多，找死？”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阁下，一个人的匹夫之勇无用，您需要帮手。”
“你？”
“对，我。”崔琰道，“还有她。”
被指到的叶昕稍稍松一口气。
络腮胡子沉吟一下，“你们，何用？”
“我们是花间派弟子，知道用什么办法帮你蒙混住上面长老什么的，这才是你最需要的不是吗？”
络腮胡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声音如同夜枭，“就凭你们。”
被人轻视崔琰半点也没有感觉，“阁下小瞧我们？历来花间派以实力为尊，便是孩童也不可轻视，阁下被困多年，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只有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才能达到目的。”
络腮胡子沉默片刻，看了两人一眼，道：“好。”
他不再出口威胁死什么的，但叶昕却觉得他这一眼极其恐怖，如果崔琰说的到最后做不到，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崔琰嘴角勾起，笑道：“前辈既然相信我们，我们自然要帮前辈离开花间派。”
络腮胡子忽然就地坐下，说：“我饿了，先弄、吃的来。”
崔琰没动，朝叶昕看一眼。
叶昕从随身包袱里拿出肉干递过去。
络腮胡子也不怕有毒，直接塞进嘴里，几下就嚼着吃了，等叶昕把所有肉干都贡献出来，他全部吃完，然后指着崔琰道：“你、说该如何出去。”
崔琰道：“首先要前辈装扮一下，扮成活尸的样子。”
络腮胡子摇头：“没用，我身上有、百日香。”
百日香是一种名贵香料，百日不散，被花间派拿来做追踪之用，普通人或许无法察觉，但有一种寻味的雪貂，能一路追寻到源头。
崔琰自信地笑道：“再是奇巧之物，也不可能全无破绽，让我想想。”
说着想想，他目光却转到叶昕身上，“你平时用那么多毒啊什么的，有没有办法？”
叶昕横他一眼，嫌他多事，但络腮胡子也跟着看过来，她只好冥思苦想。若是不能证明自己有用，随时都有可能被牺牲。这是花间派弟子打小都知道的道理。
平时喜欢摆弄毒物的是阿妩，她耳濡目染听过一些，此刻为了活命，搜肠刮肚的，还终于被她想到一条，“曼陀罗山的雪貂惧怕金环蛇，弄点蛇涎，要隐藏行踪的时候洒一点，雪貂闻到必然惧怕，不敢继续追踪。”
“好办法。”络腮胡子道，“但这也并非完全有用，他们、肯定在我身上下了第二重追踪，还是能找到我。”
“既然前辈也不知道是什么，到时候就见招拆招好了。”崔琰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叶昕不知道为何，却有点相信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闯过迷阵进入曼陀罗山的人。
络腮胡子看看他没表示什么。
“第二点，还需要前辈自己配合。解除身上的禁制。”
络腮胡子眼中闪过厉芒，“你、知道什么？”
“敢闯花间派的人，无一不是天资绝艳，胆识过人，前辈更是其中佼佼者，但是前辈说话时总有些停缓，刚才吃肉干，前辈味觉似乎也有些迟钝，如果不是先天缺陷，那就是后天药物，或者禁制造成的。”
“这不用、你管。”络腮胡子道。
崔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说，半个月后百花场结束，迷阵的入口会打开，到时候弟子们死的死，残的残，也是花间派上下最松懈的时候，迷阵会持续打开三天时间，唯一逃的机会就在这三天里。
“具体的办法现在商量不出来，每次来主持的长老都不同，随机发生的事太多，根本无法预判，但是为了这三天需要做足准备，武功，精神都要在最顶峰的状态，才有逃出去的一线生机。”
络腮胡子听他没有大包大揽说一定能逃出去之类的话，反倒是相信了几分。
就这样三人一起行动，到了夜里，遇到野兽和活尸攻击，有络腮胡子在，这些危机都不再有威胁。崔琰砍了一个活尸的头，研究了活尸身上特征，接下来两天，对络腮胡子进行了一些外观上的改变，果然变得和活尸很像，不贴近看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天夜里，叶昕听见一声嘶吼，警觉地醒过来，发现崔琰也醒了。
络腮胡子却不在，两人站起来寻找，在休息地不远的地方看见络腮胡子跪在地上，两手都是鲜血，头发乱糟糟的，几乎把整张脸都挡住了，后脑勺还有血一丝丝挂着往下滴。
叶昕还当他出了意外，刚要出声。
崔琰从旁边捂住她的嘴，把她拖着走，远远的直到看不到络腮胡子。
“呜呜……”叶昕瞪他。
“不要命了，知道那是什么，”崔琰放开她，说道，“金针封禁。”
叶昕从未听说过，把疑惑问出口。
“身体上的感知都来自头，据说有种奇术，可以用金针封住大脑某一部分，对疼痛不会感知，耐毒也会大大提高。就是其他感知和感情都会变得迟钝和麻木。”
叶昕恍然：“所以他能扛住酷刑十年没有死。”
崔琰冷笑：“一般人怎么能扛住花间派酷刑，只有变身为怪物，原来是用了金针封禁，这样更好，解开后他的感知和感情会慢慢恢复。”
叶昕不解，“这有什么好的？”
“他是怪物时，无懈可击，他只要变成人，那就可以对付。”崔琰瞥她一眼，“过几天，你晚上去试试他。”
叶昕警惕地看着他，“试他什么？”
崔琰轻佻地摸了摸她的脸，在她反应过来马上又缩回手，“你说呢，当然去试他还是不是正常男人。”
叶昕大怒，反唇相讥，“或许他早就心性大变，我听说可有些人是喜欢男人的。”
谁知崔琰听了没动气，说道：“如果他真是喜欢男人，我也可以去试试。”
叶昕目瞪口呆，良久才冒出一句：“……你可真是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