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风中飘摇,横斜交织,在窗上轻轻擦过,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有人抱臂倚在窗边,安静地阖着眼。灯光昏黄,窗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天边偶有淡淡彩光拖着尾滑过,像是城市的霓虹灯,又好像来自远处,给人恍如隔世的距离。
时似想要看清他的脸,一阵剧痛却排山倒海般从大脑深处传来。他攥住手指,另一只手撑着墙,弓下身,微微喘息。
纷乱的记忆不断冲击着大脑,痛如潮水起落,时缓时烈。碎片在漂洋过海,海浪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又迅速湮没在拍岸的余波里。
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但他睁开眼眸,看向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他的眼瞳乌黑幽邃,眉眼冷且凌厉,却在下一刻,看到来人的时候轻轻消融了冷意。
他唇边带起清浅的笑意,眸底藏着温柔缱绻:
“回来了?
他听到另一边传来回应。
“嗯。”
时似没有转头,攥着的手指有些僵硬。
半晌,他闭了闭眼,抬起手来。
噗地一声,似幻似真的场景须臾破碎,两个人影淹没在黑雾之下。
像是终于从看不见底的漩涡里抽身,梦般的朦胧感一点点褪去。时似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皇宫大门口。
守卫骑士在门口整整齐齐地立着,与昨天一模一样。
时似蹙了下眉,按了按太阳穴,走进去。
他进去没一会儿,又有两个人在大门口停下。两人都戴着面具。
一个人抱着臂,语气惋惜:“他们果然认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另一人则惊讶道:“没想到他的异能竟能直接冲开幻境。不知道是什么力量。”
“我可没制造幻境。”那人却耸了耸肩,说道,“我只是趁他意识不稳,随机调出了他的记忆而已。虽然调错了,但没想到有这种效果。”
“走吧。”她说着,抬脚就想进去。
不抬还好,这一抬脚,她突然惊觉自己动不了了。不止是她,她旁边那人也是一样的遭遇。
“谁”字还没问出口,一个温和的声音就从上面罩了下来。
“下次算计别人的时候,不要在大门口哦。”
尤厌微笑着提醒道。
他从二人身后慢慢走到前面,不顾两人的怒目而视,轻声道:“你们猜猜,他有没有听到呢?”
对面的女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呛声道:“你听到了,他不就听到了?猜什么猜?”
尤厌挑了下眉,也不反驳:“你是,沈泠?”
“……”
对面沉默几秒,音量陡然增大。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戴着面具被人认出,沈泠差点跳起来——虽然她现在还跳不起来。
也难怪她这样。
尤厌和时似是被夙囚主动选中的人,因此也是曝光度最高的,最受热议。其他人则是在各大城控制下主动进入的,身份保密性强得多。
直到现在,外面要是知道进夙囚的有几个人,都算是系统的失职。
尤厌淡然一笑,气定神闲:“猜的。不过现在知道了。”
“你!”沈泠眼睛喷火,死死瞪着他。
她旁边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惆怅。
如果能动,他已经捂住脸了。
但他不能动:“定身术?”
尤厌点头:“是。”
男子嘴角抽了一下:“真奢侈。”
定身术,一种看似实用却十分鸡肋的道具。只能作用于解夙人或玩家身上,定身后只有脸上的五官能动,作用时间仅十分钟。
关键是,它有点贵。一个需要一千积分。
定身这种东西,原本十分适合逃亡的时候使用。给穷追不舍的npc来一下,能拖延很长时间,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东西。
但只能定身玩家是什么事!?
并且,如果要解开定身,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同时买一份解药,随身携带,让人无法定身成功。所以,说白了这就是捆绑消费,贵且坑人。正常人很少买,因此销量极低。
但,他们显然遇上了尤厌这个“不正常”人。
“你还想干什么?”他有些无奈。
尤厌转过身,没有继续干什么:“之前的事就不同你们追究了。”
“啥?”沈泠没反应过来,“你就走了?”让我们在这儿傻站着?
尤厌顿住脚步,侧过头,语气温和地提醒道:“别忘了这是个双夙囚。”
他提醒完就真的离开了,留下两人在风中凌乱沉思。
聪明人之间往往是点到即可。目的已经达到,尤厌直接上了三楼,敲了敲时似的房门。
“是我。”
时似听出了他的声音。他正靠着椅子,手里举着那本日记端详,闻声懒洋洋地道:“进来。”
尤厌走进来,关上门。
时似用余光瞥他一眼,试探着问:“你刚才……遇到什么了吗?”
尤厌的回答干脆利落:“进了幻境。顺便抓了两个人。”
时似选择性忽略他的后一句:“你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尤厌看了看他手里的日记本:“交谈,雪谷,生长体,献祭。我们所见应该是一样的。”
时似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按照尤厌的说法,他们进入的应该是同一个幻境。或者说,这是夙囚本身想要给他们呈现的东西,属于自在性的留影幻境,所有人看到的都一样。
至于后面那段奇怪的场景,似乎与这个夙囚内容格格不入。而且能被异能轻易击碎,就说明肯定不属于这种类型,大概率是人为的。
“找到神殿了没?”时似接着问。
“没有。”尤厌沉声道,“我今天顺着过去,只看见一片空地。”
尤厌取出地图摊开:“你看。”
不用他说,时似已经自动捕捉到了关键。
昨天,他依照文字给尤厌标出了神殿的位置,并用红笔圈出来。
而现在,红色的圈内却空空如也。
神殿消失了。
或者说,暂时不见了。
“幻境。”时似眯起眸子,想到了什么,“幻境里的神殿,就是在这里。它肯定还会再出现。”
“对。幻境。”尤厌却不疾不徐地道,“你不觉得,这里的幻境多了点吗?”
时似不禁一愣:“你什么意思?”
更衣室加皇宫门,虽然场景确实多变,但总共也就两个而已。两个,还谈不上多。
尤厌慢条斯理地开始数:
“第一,幻境告诉我们的太多了。多到就算看不懂文字,也能大概串起这些事情。”
言下之意,不会有那么简单。
“第二,你今天去街上,有遇到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吗?”
时似摇了摇头,指腹边摩挲着书页,脑中边思索着。
他确实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能想到去街上找线索,其他人难道就想不到吗?总共八个人,说少也不少,总不至于除了他和尤厌,其他人全窝在皇宫里吧?
他在街上荡了一天,愣是一个解夙人也没遇上。
刚好错开寻找?时似自认为不会有这种巧合。
由于他暂时想不到原因,就没有先说出来。
但尤厌这么说,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第三,幻境里的场景,与你今天看到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时似抚着书页的手顿住。
他下意识想说的“夙囚会凝固时间”刚要出口,却又马上心念一动,咽了回去。
夙囚当然会凝固时间,保存夙囚主记忆中的一切,留在最后一瞬,哪怕像这样历经千年也不会改变。场景是依旧的,人也是。变化的只是细微之处。
所谓“记忆犹新”,大概就是如此。
记忆就是记忆,过去已成定局。木已成舟,能改变的只有主观里的细枝末节,真正重要的事无法改变。
但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夙囚凝固时间时,换句话说,夙囚形成时,云川城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平静美好,安居乐业的城市。
幻境中有很重要的一点:月说,毁灭的力量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造成了什么程度的破坏,但显然,与这样的现实并不匹配。
综合以上三条,时似隐隐猜到了尤厌想要表达什么。
“你是想说,整个夙囚本身就是幻境?现在我们还在幻境之中?”
尤厌看了他一眼,模棱两可地回答:“所有夙囚都可以说是幻境,或者带有幻境的性质。”
什么意思?说话不说清楚啊?
时似尽管满脸黑线满心疑问,还是面上镇定地“嗯”了一声,往后一靠,抬起日记本继续看:“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尤厌没走。他的手轻轻搭上椅子靠背,时似能感觉到他凑近了一点。
“搭档,交换呢?”
气息似乎不经意间拂过耳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时似微微往前倾,直起身,抽出一张纸往后递:“历史书上撕下来的。”
“看不懂。”尤厌接过纸扫了一眼。
时似转过头,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模棱两可地说:“明天你就能看懂了。请回吧。”
尤厌失笑:“好。”
他真就什么都没问,拿着纸走了。
门被关上,时似回神,继续研究那本日记。他翻到一页。
星时十二月十二日,晴。
天与能离开天殇谷了。这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
他说明天会来看我。我还没告诉他,明天女神官允许我出去一天,说不定我会先去找他呢。
十二月十三日,大雨。
想不到云川城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真的是命运之轮带来的吗?那个预言,是不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死了,真的能结束这一切吗?
再往前翻,更久以前。
十一月一日,晴。
我的头发为什么变成了绿色……眼睛也是……
我怕自己变成怪物。
十一月二日,晴。
天与说,绿色是自然的颜色,是象征生命的颜色。我开心了一点。
十一月十五日。
皇宫的人带走了我。我被关在地下,这里好暗,没有一点光,我不喜欢这里。还有好多女孩,一起被关着。
这么多天,他们只给我们吃小小的果子,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不断有女孩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她们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