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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让人心生倦意的信息分享回忆。
春园里街道的整间大会议室里,脸上有光的人不在少数。
街道一把手李书记和二把手黄副书记对于下属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而明确了领导们十分满意的神色,社区居委会的主任们以及代办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或许整间会议室里,只有路禾的心情以惨淡收场。
将笔记本和笔带回了办公室,路禾效仿之前的周文芳、寻了个由头离开108。
这会儿若是继续跟周文芳处于同一个屋檐下,她就有种自己已然同流合污的错觉。
站在二楼安全通道转角的窗边,路禾想了许多……
在酒桌上被单位领导们嗤笑的程科长——程忠民。
忠民忠民,也确实的忠于人民。
她有耳闻,程忠民工作30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像只老黄牛般勤勤恳恳,却还是因为不会打官腔、不会说“人话”、不能圆滑处事以及没有后台而固定在了科长的位置上。
近20年前的科级干部,到了20年后还是位科长。
就连街道下面偶尔去参加大会的年轻人们都说:
春园里街道的领导们啊,我们只认识程科长。
因为他经常下来给我们上课,他好像什么都懂,而且一看就是个干实事的人。
路禾还想到了温杨警官。
在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杨警官……
身为经侦支队的警察追查逃犯而误查到自己家的温杨警官。
会为初次见面的普通市民着想的温杨警官。
就连与自己温声讲话的态度,都能显示出这位警官是位好警察。
而这样的好警察,在未来征收决定公布以后即将面临领导的“约谈”。
至于约谈的原因,居然只是因为:
她是名人民的公仆,理应带头签字同意征收,无论公平、公正。
呵,这真可笑。
也不清楚那些好警察为人民、国家出生入死的时候,有没有哪位领导立即“约谈”不要如此牺牲自己?
这些天以来,路禾其实都在观察征收领导们的态度。
她已经从领导们的态度中察觉一二。
她有理由怀疑,最终的征收可能是以一个完全不公正的结果收尾。
吃亏的,自然不会是高新区乃至北城市政府。
吃亏的,只可能是中心商业街的被征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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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午餐在单位食堂解决的人,上午一到下班点就立刻往自己小家赶。
为外人看来的出租屋,路禾自搬入以后就拿它当自己的小天地看待。
房子是租来的,可生活是自己的。
每一天、每一刻的人生都不可能再重来。
所以为何只因它是租来的就不拿它当一个家?
难道你在这里过得每一分每一秒是房东的人生么?
情绪不佳的路禾路过马老太太院口的时候,下意识往门里瞧了瞧。
四合院的木门大开,留了道双铁门呈现合紧的状态。
透过铁门的间隙,路禾一眼注意到了隐约在中庭画画的人。
画板也罢,画架也罢,手里的画笔也罢……
路禾震惊于自己瞬时的观察力。
然而旁的那些,似乎都抵不过那个端坐在画板后的人。
被风景作乱了心跳,路禾的脚步停驻在距离院门一两米外的小路上。
直至身后一声急促的电动车铃响起,她才恍恍惚惚从带其片刻逃离的沉静之中回到现实世界。
她没能注意到院中人也因这一声电动车铃断了思绪。
没能注意到那院中人向她离去侧影闪过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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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情绪不佳,却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肠胃。
路禾狠下心,点了道铁板牛肉盖饭,又点了冰淇淋红茶七分甜。
一餐点两回外卖、花两份配送费,微薄工薪层里很是奢侈的行径。
她今天出门随意罩了一件米色的面包服,浅灰、柔软的围巾与脖颈紧贴着。
拎了只小板凳坐在院草(狗)卡卡的二层别墅外……
“嗯~”
从外卖盒里夹出一块切好的牛排,路禾故意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真香~”
成功见到了院草卡卡嘴角流出的晶莹哈喇子以及兴奋摇得欢的尾巴,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卡卡之上的快乐果然令她开心了不少。
暂且扫去阴霾的路禾并没有因此满足、收手,她故意夹着牛排往围栏边缘递了递。
反正院草被局限在了木栅栏里,傻不拉几的萨摩耶,根本不必担心它会狗急跳墙。
“想不想吃?”
路禾颇为得意地问,话音将落就将牛排往自己嘴边一递,紧接着递一口热腾腾的米饭,
“嗯~真好吃~”
来回戏弄了几番卡卡,逗得一只萨摩耶犬馋得已经开始刨地。
就好像那地里能长出牛排似的。
“呵~”
院门口方向突兀的轻笑声引得院里的一人一狗纷纷看了过去。
夏知周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了,而那带笑的眉眼无不挑明了她已经将方才院子里的馋狗行径看了个完完全全。
路禾拿筷子的右手一软……
掉落在地的牛排……
终于抢到牛排入嘴的卡卡……
直愣愣盯着哼唧哼唧、吃得狼吞虎咽的卡卡,路禾心里这个心疼啊……
嘴角瞬时就耷拉了下来。
我的牛排!
我的牛排!
我的牛排啊……
“我的牛排……”
她转头盯着夏知周委屈。
右手食指指向了那只抢走自己最后一块牛排的狗,
“我的牛排……”
眼睛里居然盛了些晶莹。
委屈极了的小模样,活像是夏知周的狗抢了她的牛排。
夏知周免不得再次笑出声,
“我赔给你好不好?”
路禾闻声皱了皱鼻,吸了吸并不存在的眼泪。
也不管自己方才的委屈幼不幼稚、丢不丢人,完全屈服在了牛排的美味之下。
“好~你赔我~”
……
……
午餐时间少吃了一块牛排的女孩平白得了隔壁邻居送来的水果。
夏知周过来送了新鲜的赣南脐橙。
助理在网上购买的脐橙,她从家里带了一箱回四合院。
到了四合院以后又莫名觉得这一箱的脐橙太多……
而邻居就是用来分享脐橙的。
不过如今看来,为了讨人开心,她不仅搭进去了半箱脐橙,还搭进去了一块牛排。
后知后觉害羞的路禾借口洗碗的时间,夏知周已经将脐橙搁在了路禾方才坐的小板凳上。
她目光定在被某个女孩戏称为“院草”的卡卡身上,莫名的有一次勾起了唇角。
“你好啊,院草卡卡~”
第一次见面就能凑到人家跟前乖巧展露肚皮的狗……
这只臭不要脸的萨摩耶!
路禾从窗户里瞪了卡卡一眼。
讨人嫌的狗!
再也不是我们四合院的院草了!
……
……
夏知周侧了侧身,轻声去问在自己轻抚下乖巧非常的奶白团子,
“牛排很香么?”
……
……
工作日的晚餐要回父母家吃饭,索赔的牛排只能等到周末一饱口福。
晚饭的餐桌边,约莫是有了新话题,一家三口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能提到路禾的终身大事。
“爸,你还记得去年春节前有两个警察来敲咱们家门么?”
路建国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嗯,那俩警察怎么了?不会又把咱们家房子里住的人当成逃犯了吧?”
路禾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不是!我之前不是说了么,谁让这一楼是咱们家前年才买的二手房呢,兴许之前的房主或者租户的身份证填的是这里的地址,然后他们谁犯了事,人家警察才顺藤摸瓜找过来的。”
“呸呸呸,什么犯了事,之前住的也不能是逃犯。”
路母唐琴登时就不满意女儿的说法了。
什么逃犯住过的?
说起来怪难听的!
传出去了影响也不好,晦气得狠。
“我们买这一楼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你改明儿结婚了,领着老公和孩子回来总得有地方住吧。咱家二楼虽说也有个110平方、三室两厅,可房间少了啊。而且二楼还有一个书房,你们回来了要是长住难免嫌小、不方便。你看我们家现在买了这套房,改明儿你们夫妻俩带着孩子回来住二楼,我跟你爸跟你们同小区前后栋,咱一大家子吃饭也方便,我们看外孙也方便。”
路禾微低着脑袋,默默翻了个白眼。
刚刚才在心里表扬了唐女士难得让她清静一回,转个头就往她的终身大事上绕。
“妈,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中心商业街的拆迁,之前来我们家的那两警官,就是那位女警官,她就是其中一个被征收人,有户商铺就是她家的。”
“这么巧么?”
唐琴搁了手里的筷子,显然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开所谓作战会议的时候,社区的人调查来的……估计是走了分局的公安系统,不然怎么查到的?”
“作战会议?”
路建国不免乐了,
“你们李书记这么说的?”
“可不就是作战么!”
路禾撇着唇,
“跟被征收人作战。”
“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尤其是别在那群拆迁的业主面前说,人家要是听进心里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你最近可得乖一点儿,马上4月份要考编制了,这种时候可千万别掉链子、办错事得罪领导。不然到时候就算进了面试,你爸给你找、关、系也得够呛。”
一提到“社会伦理”相关,唐琴登时变成了担心孩子的老母亲。
生怕路禾一个不小心,又在关键环节栽了跟头。
“你说说你,考初中差一点儿进面试,考高中考高中差一点儿进一中,考大学复读了一年还是个半吊子的大专。就这回,你可给爸妈争回气。等你有了编制,找对象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唐女士一说起自己的大道理、数落起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全然忽略其他内容……
路禾高分考上的专升本也好,大学期间连续拿到手的三届奖学金也好,咖啡店最年轻的店长也好……包括在对象问题以外的乖巧、孝顺与懂事,在数落的时间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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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没结婚没生孩子一天,我活着一天就得担心一天,死都闭不上眼睛。”
路建国无奈地瞥了眼自己的夫人。
说中心商业街拆迁的事呢,怎么又扯到“死不瞑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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