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英才中学裹着层灰蒙蒙的雾气,向黎迟的冻疮又犯了。她站在教学楼厕所的镜子前,往手上涂着从药店顺的廉价护手霜,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帮餐馆剥蒜留下的痕迹。广播里传来通知:“下周举行校园义卖会,各班需准备义卖物品……”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着红肿的指节,忽然想起叶锦修长干净的手,想起他翻书时指尖划过纸页的弧度。
义卖会当天,向黎迟抱着装满旧书的纸箱往操场走,纸箱底突然裂开道缝,一本泛黄的《安徒生童话》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看见叶锦和沐溪并肩走来,沐溪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礼品盒,缎带蝴蝶结打得整整齐齐。“这是我亲手做的曲奇,义卖肯定能卖高价。”沐溪的声音甜糯,叶锦低头看着礼盒,嘴角扬起抹淡淡的笑。
向黎迟迅速把书塞进纸箱,转身时却撞翻了旁边的花盆。泥土溅在她裤腿上,成钰正巧路过,忙帮她扶住纸箱:“没事吧?我帮你拿到摊位去。”他的球鞋踩在泥土里,裤脚也沾了污渍,却笑得一脸灿烂:“我们班卖旧漫画,你要来捧场吗?”向黎迟点头,看见成钰手腕上戴着串红绳手链,绳结处缀着颗小铃铛——那是她上周在夜市花五块钱买的,当时成钰说“戴上能招好运”。
高一(3)班的摊位设在操场角落,向黎迟把旧书一本本摆好,忽然发现《安徒生童话》封面破了道口子。她从书包里掏出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却在看见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时,呼吸一滞——那是去年秋天她在校园里捡的,叶脉上用铅笔写着“叶锦”两个字,笔迹轻得几乎要看不清。
“这书怎么卖?”清甜的女声打断思绪,向黎迟抬头,看见沐溪站在摊位前,指尖正翻着那本《安徒生童话》。她慌忙去抢,却被沐溪先一步拿在手里:“呀,这里面还有情书呢?”周围顿时响起起哄声,向黎迟看见叶锦不知何时站在沐溪身后,眼神落在那片银杏叶上。她的脸瞬间烧起来,伸手去夺书:“不是……给我!”
“向黎迟,没想到你这么浪漫。”沐溪笑着把书举高,发梢的珍珠发卡晃得向黎迟眼花,“要不把这书当拍卖品吧?让大家看看学霸的暗恋日记——”“够了。”叶锦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上前一步,从沐溪手里抽出书,塞进向黎迟怀里,“无聊。”说完转身就走,白衬衫在风里扬起一角,像片被揉皱的纸。
向黎迟攥着书,听见周围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成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递来瓶温热的牛奶:“别理他们,一群吃饱了撑的。”她抬头看他,发现他额角渗着汗,显然是跑着去买的牛奶。牛奶瓶上凝着水珠,滴在她冻疮的手背上,有点疼,却又带着暖意。
义卖会接近尾声时,向黎迟的旧书卖得差不多了,只剩那本《安徒生童话》。她正准备收摊,忽然看见叶锦朝摊位走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纸袋。“给你。”他把纸袋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她打开纸袋,里面是支崭新的樱花粉钢笔,笔帽上系着条银色丝带,旁边还有盒冻疮膏,包装上印着英文,看起来很贵。
向黎迟攥着钢笔,笔尖在阳光下泛着银辉,像极了她在文具店看见的那支。她想起叶锦刚才通红的耳尖,想起他塞纸袋时手指触到她手背的温度,忽然听见广播里说:“本次义卖会所得善款将捐赠给贫困学生……”她捏紧冻疮膏,想起申请表上自己的名字,想起班主任说“向黎迟,你是我们班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时,叶锦突然扭头看她的样子。
深夜,向黎迟在洗衣店熨烫校服,钢笔被她藏在围裙口袋里,时不时拿出来摸一下。店长路过时瞥了眼:“新买的?挺贵吧?”她慌忙摇头,把笔塞进抽屉最深处。窗外飘起了雪,她想起叶锦的白衬衫,想起他塞给她的纸袋,想起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冻疮膏的味道混着洗衣液的清香,在狭小的洗衣间里弥漫,她忽然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即便最后化成泡沫,也曾拥有过片刻的星光。
周五放学,向黎迟在教室门口遇见叶锦。他手里拿着件黑色的外套,看见她时顿了顿,把外套递给她:“给你的。”她愣住,看见那是件长款的羽绒服,款式简单大方,袖口处有圈毛绒,看起来很暖和。“我妈买错了码。”叶锦别过脸,耳尖又开始发红,“扔了可惜,你……凑合穿吧。”向黎迟想拒绝,却看见他眼里的局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天晚上,向黎迟穿着那件羽绒服走在梧桐巷里,羽绒蓬松柔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巷口的路灯坏了,她却不觉得害怕,因为羽绒服口袋里装着叶锦送的冻疮膏,还有那支樱花粉钢笔。路过文具店时,她看见橱窗里的钢笔已经卖掉了,心里忽然泛起阵酸涩,又很快被暖意取代——原来她不用再隔着玻璃看别人的光,因为此刻,她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星星。
周末在餐馆打工时,老板娘盯着她的羽绒服:“哟,哪儿来的新衣服?傍上大款了?”向黎迟攥紧围裙带,指甲掐进掌心:“亲戚送的。”老板娘冷笑:“亲戚?我怎么没见你那些穷亲戚送过东西?”她转身走进后厨,眼泪终于掉下来,却听见口袋里的冻疮膏盒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摸出盒子,看见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别用冷水洗手,笨蛋。”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他每次看见她时,眼底藏着的那抹不耐与关切。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向黎迟穿着叶锦的羽绒服站在操场。成钰扔来个雪球,正中她后背:“向黎迟,你穿这衣服像只北极熊!”她追着他跑,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里面的毛线帽——那是她用打工钱给弟弟买的,自己只戴了顶旧的。叶锦站在远处的篮球场上,看见这幕,嘴角微微上扬,却在沐溪走近时,又迅速恢复了淡漠的表情。
向黎迟蹲在地上堆雪人,手指被雪冻得通红,却怎么也不觉得冷。她给雪人戴上自己的旧毛线帽,用石子做眼睛,忽然想起叶锦送的冻疮膏,忍不住摸了摸口袋。就在这时,雪人突然“哗啦”一声倒了,她抬头看见沐溪捂着嘴笑:“对不起啊,不小心碰到了。”叶锦站在沐溪旁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
向黎迟蹲在地上收拾雪人残骸,成钰跑过来帮她:“别难过,我们再堆个更大的!”她抬头看他,看见他睫毛上沾着雪花,像小兽般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她忽然想起叶锦的白衬衫,想起他袖口的墨渍,想起他塞给她羽绒服时的局促。原来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她不是只有自己,还有成钰这样的朋友,像团小火苗,温暖着她的指尖,也温暖着她的心。
夜深人静时,向黎迟坐在餐桌前写作业,羽绒服搭在椅背上。她摸出冻疮膏,轻轻涂在手上,忽然发现盒子里掉出张纸条。展开一看,是叶锦的字迹,力透纸背,写着:“以后别再用洗洁精洗手,我查过,对冻疮不好。”她盯着那行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滴在纸条上,晕开小片水渍。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在餐馆打工,知道她用洗洁精洗手,知道她的窘迫与难堪,却用最笨拙的方式,给她送来了温暖。
向黎迟擦干眼泪,拿起樱花粉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叶锦,谢谢你的钢笔和冻疮膏,还有羽绒服。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我住在梧桐巷,怕你知道我每天要洗几百个盘子,怕你知道我连一支钢笔都买不起。但你的温暖,就像裂缝里的星芒,让我在黑暗里,也能看见希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向黎迟裹紧羽绒服,听见弟弟在里屋咳嗽。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站起身,轻轻推开房门。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难走,她都要咬牙走下去,因为她知道,在这片寒冷的冬天里,有束光,正穿过层层黑暗,向她走来。而她,也终将穿过风雪,走向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