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英才中学被金桂淹没，向黎迟踩着满地碎金往教室走，校服口袋里装着从餐馆顺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今天客人剩下的，她偷偷用纸巾包好，想留着当午餐。路过宣传栏时，她看见数学竞赛的报名名单，叶锦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后面跟着沐溪，字迹工整如刀刻。
教室门口飘来消毒水的气味，向黎迟刚跨进门，就见成钰举着拖把冲她喊：“向黎迟！帮我递下水桶！”他的球鞋泡在水里，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淡淡的疤痕。向黎迟放下书包，伸手去提水桶，却因用力过猛，脏水溅在裙角。成钰见状咧嘴笑了：“对不起啊，我忘了你是女生。”她摇头：“没事，我在家常干活。”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成钰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落在她洗得发薄的校服上，欲言又止。
早自习时，叶锦来得比往常晚。他的白衬衫熨得笔挺，袖口换了新的，向黎迟盯着那截苍白的棉布，想起昨晚在洗衣店偷偷用蒸汽熨斗烫自己校服的场景——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十几次，才敢把那件洗褪色的衬衫穿出门。“发什么呆？”叶锦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慌忙翻开课本，却把书拿反了。叶锦挑眉，指尖敲了敲她的课桌：“第一题选C。”她耳尖发烫，低头在草稿纸上乱涂，却怎么也写不出正确步骤。
课间，沐溪抱着作业本过来，发梢别着枚珍珠发卡，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叶锦，这道题我看不懂。”她的声音像撒娇，叶锦接过本子，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向黎迟瞥见题目，正是昨晚她卡在最后一道的函数题，此刻在叶锦笔下却像被驯服的野兽，乖乖露出破绽。沐溪忽然指着向黎迟的课本：“你的笔记好乱呀，怎么复习呀？”向黎迟看见自己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用不同颜色笔写的解题思路，在沐溪干净的课本对比下，显得格外狼狈。
“她脑子聪明，不用死记硬背。”叶锦忽然开口，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上次小测，她数学全班第五。”向黎迟猛地抬头，撞见叶锦侧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沐溪的笑容有些僵硬：“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到。”她转身离开时，珍珠发卡刮到向黎迟的发尾，扯得她头皮生疼，却听见沐溪轻声对旁边女生说：“全班第五有什么用，穿得像个灰姑娘……”
午休时，向黎迟躲在图书馆角落啃桂花糕。书页间夹着她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数学题，边角已经起毛。忽然听见书架另一头传来低笑：“叶锦这次又考第一，听说他爸爸要送他去美国参加竞赛夏令营……”她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住，碎屑掉在习题集上，像她此刻破碎的心情。原来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只是校服新旧的差别，更是隔着一片海，她在暗礁里挣扎，而他站在云端，踩着她永远够不到的光。
下午的物理课上，向黎迟的肚子突然绞痛起来。她想起早上没吃早饭，继母把剩菜都倒进了垃圾桶，只留了块硬邦邦的馒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攥紧校服下摆，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叶锦忽然侧过身，将一个暖水袋推到她课桌下：“捂着。”她愣住，看见暖水袋上印着卡通小熊，正是成钰上次借她的发圈同款。“成钰给我的，他说你可能需要。”叶锦的声音很低，带着不耐的鼻音，却在暖水袋触到她掌心时，让她想起冬夜在洗衣店抱着热水袋的温暖。
放学前，班主任突然宣布：“学校组织去博物馆研学，自愿参加，费用两百。”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向黎迟攥着书包带，听见后排男生抱怨：“两百块？够买双新球鞋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块钱——那是这个月打工攒下的，原本想给弟弟买盒止咳药。叶锦正在收拾书包，听见班主任的话，抬头看了眼向黎迟，目光在她攥紧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
夜里，向黎迟在餐馆洗盘子时，右手指尖突然裂开道口子。热水渗进伤口，疼得她倒抽冷气。老板娘瞥了眼：“这么不小心？明天还想不想干了？”她慌忙摇头，低头继续洗碗，却看见水池里自己的倒影——眼睛肿得像核桃，想起白天沐溪举着研学报名表问叶锦“我们一起去吧”时，叶锦点头的样子。水蒸汽模糊了镜面，她分不清脸上是水珠还是泪水。
凌晨回家路过便利店，向黎迟看见橱窗里的小熊暖水袋。标签上写着“新品上市，九十九元”，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块，忽然想起叶锦推过来的暖水袋，想起他说“成钰给我的”时，耳尖微微发红的样子。原来有些温暖，从来不是给她的，她只是个借光的人，光灭了，就该回到黑暗里。
研学当天，向黎迟谎称身体不适，留在教室自习。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课桌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她翻开叶锦的笔记本——那是他昨天忘在教室的，里面的解题步骤清晰如图纸，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写着“注意陷阱”。她拿起钢笔，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思路，却在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时，慌忙合上本子。
“你没去研学？”叶锦的声音带着惊讶，他穿着件深蓝色卫衣，手里拎着袋章鱼小丸子，“给你带的，沐溪说女生都爱吃这个。”向黎迟看着他递过来的纸袋，闻见浓郁的沙拉酱香味，想起继母说“吃这些垃圾食品不如多洗几个盘子”。她摇头：“我不爱吃。”叶锦挑眉，忽然打开袋子，用竹签戳起一颗递到她面前：“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向黎迟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看着叶锦指尖的章鱼小丸子，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的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校服领口洗得发灰，整个人透着股寒酸气。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说了不吃！”叶锦愣住，手悬在半空，章鱼小丸子上的海苔碎簌簌掉落。向黎迟抓起书包冲出门去，听见叶锦在身后喊她名字，却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会看见他眼里的嫌弃。
那天傍晚，向黎迟在洗衣店熨烫校服时，不小心烫到了手指。她看着指腹上的水泡，忽然想起叶锦递章鱼小丸子的手，想起他校服上的校徽，想起他笔记本里的红笔批注。她摸出藏在洗衣粉袋里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今天我推开了他的好意，因为我怕他看见我指甲缝里的洗洁精，怕他闻到我身上的油烟味。原来暗恋是这样的，像躲在暗处的老鼠，连光都不敢触碰。”
雨又开始下了，向黎迟站在洗衣店门口，望着雨幕中的英才中学。她知道，有些东西注定只能是奢望，比如叶锦的温暖，比如研学的快乐，比如不用为生活费发愁的日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她能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对叶锦说“谢谢”，那该有多好。
只是此刻，雨越下越大，她摸出塑料雨衣套在身上，走进雨中。梧桐巷的灯光依旧昏暗，她听见继母的骂声从远处传来，却忽然想起叶锦笔记本里的一句话：“函数有拐点，人生也会有。”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在心里默默说：“向黎迟，你要加油，总有一天，你会走出这片暗礁，触到属于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