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岳万丘浑然不觉,提起儿子,便也缓缓说起无情葬月平日一些情状。

离火无忌心里很有些羡慕无情葬月,执剑师并不以儿子分化地织为幸事,忧心忡忡,溢于言表,说起无情葬月的日常生活也头头是道,说到风逍遥,更是语气一变,道:“若不是有刀宗的风中捉刀多为照应,飞溟在修真院的日子也不好过。”

离火无忌替师弟客气回去:“这……也是他应当的,他也时时提起无情葬月,常在心里挂念。”

无情葬月独住一个小院,修竹挺拔,外面守着两个剑宗弟子,齐声道:“见过执剑师。”岳万丘微一颔首,道:“有劳。前面忙过了,你们也可休息了。”

忙碌之时,还让人守在这里,剑宗对地织的态度如此看重么?离火无忌跟着执剑师穿过中庭,上了台阶,岳万丘又道:“还望稍待,我进去瞧一瞧他。”

岳万丘敲了敲门,道:“飞凕,爹亲进来了。”里面传来慌乱的声音:“爹亲……等一等,我……”窗户开了,离火无忌清楚地听到有什么翻了出去,无情葬月胡乱干咳几声,岳万丘肩膀一抖,到底没说什么进去了。

隔着门,岳万丘声音不低:“飞凕,有人来看望你,替你把脉开药……你,你可有哪里不快活?”

少年人声音沙哑而颤抖:“爹亲,我没什么,不用劳烦了。只是屋子里好闷。”岳万丘叹一口气,道:“你放心,是风中捉刀的师兄。”

屋子里一时沉默,片刻后,岳万丘才走了出来,请离火无忌进去。

仪礼结束后,四宗来客各自去了。织云翼等了许久,捧着礼物的弟子送离火无忌出来,颇为恭敬。离火无忌一眼就看到了小师弟,转头道:“有劳两位道友辛苦。”

礼物放下,剑宗弟子告辞离去。离火无忌看了看师弟,道:“神君太大方了,送了好些礼物,只叫我偶尔来为飞凕把脉开药,照应一二。”

“二师兄……”

织云翼叹道:“也好,剑宗如今没有合适的地织,就当一尽四宗之谊。”离火无忌把里面一坛酒跳出来,递给旁边的风逍遥:“拿回去和千金少分着喝。”

风逍遥接过了酒坛,晃了一晃,离火无忌不打算过问他和无情葬月刚才的一番逾矩,只想着别的事。三人告辞离去,走到剑宗的剑阵之外,风逍遥才仰起头问:“二师兄,飞凕他可还好?”

织云翼心中一阵,为何小徒弟问起剑宗的地织来,离火无忌微微一笑,道:“他没什么,只是刚刚分化,总有个慢慢习惯的过程。只是,以后不可私下偷偷约他出去,也要拦着学宗的荻花题叶。”

“我们是兄弟,是朋友,”风逍遥很不服气:“出去玩也不行吗?”

离火无忌刚刚升起的和小师弟好好说话的心情,飞快消失了,他笑了一笑:“你以后就知道了。”风逍遥没再说话,只闷闷不乐的提着酒。

织云翼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两个徒弟彼此差了那些个意思。他们走了一阵,阡陌农田在夕阳下光秃秃,倒伏的稻草被拢到了田埂上,有戴着草帽的农人正在用草绳把稻草系紧。

前面的路要到岔口了,离火无忌看了看天色,道:“师父,我这就回去了。”织云翼道:“叫你师弟送你回去。”

离火无忌道:“我那里远,何况……也没什么必要。”风逍遥看了看师父,到底道:“二师兄,你东西太多,我送你。”离火无忌叹一口气,道:“真不必,你与师父回去吧。”

他们这样推让一回,织云翼也松了口:“罢了,你去吧。”

离火无忌在刀宗之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大夫,想当初他刚刚做大夫的时候,经验不足,脸皮也嫩,人家叫他“小宁大夫”,他还很自许,不知道那个“小”的厉害。如今他已经是附近一带很有名气的大夫,人人叫他宁大夫,主打一个用药精准便宜,除了没有个固定落脚的药堂,别的坏处是没有的。

走方郎中做了多年,道域的刀宗剑宗一带地方,他大多熟得很,也不知多少次走这条路回去,并无什么意外。月明星稀,霜结月冷,好歹一双好鞋子很结实,走回家没有被露水湿透。

他坐在茅屋外面的石头上,拿竹篾子刮掉鞋子的湿泥,肚子早就饿了。点了灯,洗过了手,把炉子点上,烧了一大壶水,烤了个土豆。吃用过了,吹灯上了床,放下了帘子。

外面隐隐约约有风吹过落叶的萧萧声,很有些渗人。

他有些空虚,抬起袖子闻了闻味道,无情葬月的信香很淡,几乎要散完了。白天见过无情葬月,那少年人一派纯良,像小小的鸟雀,他问无情葬月是否觉得难受,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少年人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说话,只叫他宁师兄。离火无忌本来想告诉他,以后不要和天元同处一室,潮期来时要找个安全干净的地方渡过,但一想这是执剑师的独子,这些事自会有人耳提面命,本轮不到他操烦。

一念起,一夜就过不去了。离火无忌瞪着床顶,被布帘子隔绝的小小一方空间里信香浓郁,几乎要滴出浓稠的蜜浆。汗水沁出了皮肤,他不由自主响起白天那个问题;一个地织与一个和仪,如何生出了孩子?他岂不是也能给大师兄生孩子?大师兄岂不是也能抚慰他?

从前潮期想起这档子事,他并不觉得羞耻,但如今西风横笑要和别人成亲了,妄念之后,又浮起羞恼和苦涩。为了不胡思乱想下去,离火无忌撩起了帐子点了灯,打算熬夜抄医书。

剑宗给了很丰厚的礼物,也许看他是大夫,送了两只苗疆老参。一看这个,离火无忌好半天没缓过来,他摩挲参须上的红绳,苦闷被一夜暴富冲掉了大半。

乔师兄重金才能买十只老参,足撑门面,下次他拿着这两只老参上门做客,再举重若轻的说是神君送的,只怕乔师兄要送家里药堂的分润。离火无忌小心盖上了盖子,吐出一口气来,这宝贝是万万不卖的,着急时能救命,太亏心的事他也不能干,只能过过瘾头。真要攒钱,还靠着卖“海棠春”、“梨花泪”这样的房中丹药。

另一个盒子里送的是珍珠,离火无忌一下子就想起少年时收得堆都堆不下的珍珠,他那时候不懂别人为何爱送珍珠、银耳之类的,直到檐前负笈告诉他,姐姐也经常收到这个。一个女人爱美是天性,一个地织爱美更是理所当然,他把一盒珍珠拿出来——等以后卖了,他不仅能买冬天的单子上所有的东西,开春还能打个板车,再找工匠起一间屋子,专门用来炮制药草之类。

剩下的礼物就是一些笔墨纸砚了,都是道域里精贵好用的物事。离火无忌把礼物收起来,心里的郁郁消散一空,只是躺回去之后,又想起了送的那坛酒——那是比他重金买下的解金貂更好更陈的解金貂,可他已经不能再换了。他也不想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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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横棹成亲那一天,正好下了细雪。

两个师弟都来了,他提前买的五花肉、烧鸡和豆腐都被两个师弟扫荡一空。师父没来,千金少送了一坛酒,风逍遥送了喜饼和糖。

按理他该扔回去,但那天是成亲,他收了下来。那一坛酒,坛底刻了印记,在他还是西风横笑的时候,常常喝到这样的酒,人们期望他喝了金贵的酒、穿着贵重的衣衫、配着珍贵的地织,扛回天元抡魁的魁首来,替刀宗出一口气。

西江横棹接过了酒,拎到了屋子里,打算扔到角落,隔几天扔掉。就像扔掉当年的一切,包括那段感情,那个人。他不打算为难千金少,只是不想再欠人什么。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管师弟愿不愿意,他都不想再提起。

冬天的时候,离火无忌去了两次剑宗,为无情葬月把脉,无情葬月熟悉了他,有时候也不避讳,甚至告诉他会回到修真院继续课业。

离火无忌很惊讶:“这是执剑师的意思吗?”

无情葬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是神君说的。”离火无忌心里呸了一声,但还要维持体面样子,沉声道:“按道理我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才刚刚稳定,不宜与天元多接触。”

想起仪礼上,神君说的那句“望你日后不负剑宗代代传承,精进剑道,为宗门柱石”竟然不是开玩笑,离火无忌一时间简直要怀疑神君是不是要让无情葬月参加天元抡魁。

“神君说,地织虽然体质特殊,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无情葬月一派天真的说下去,丝毫不知道离火无忌的震动:“爹亲已经在教我傲邪剑法了。”

离火无忌走出小院,执剑师在外面等候,神色忐忑不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霁寒霄抱剑侧立,神色倨傲,离火无忌眼前一黑,硬着头皮道:“霁师兄,执剑师。”

“路上难走,我送你回去。”

霁寒霄不容拒绝的一句,随即就要跟着,执剑师也艰难极了,缓缓道:“这是诊金,霁寒霄,一路上万不可失了礼数。”霁寒霄眉毛抬起来,眼看就要张嘴,离火无忌抢在他前面说:“那就劳烦霁师兄了。”

有时候,离火无忌恨自己这张嘴,怎么这么会说,非要替人家圆回来。但要让场面难看,就是让他难受。他只好安慰自己,不过是送一趟,让霁寒霄路上说清楚总好过以后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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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茫茫度
连载中渊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