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秋风秋雨一过,道域的天气一天天冷下来。
离火无忌昏头昏脑的冲回了家,闭门不出,茶饭不思,伤心难过好几天。
可这天气一天天冷了,且从第一次西江横棹拒绝他开始,足足有五年之久。他已经在长孤溪住了五年,清楚冬天是什么样子——要准备干柴、煤炭,弹一床棉花,再趁着不多的好天气把铺盖被子晒得松软。
这些活,他通通能做得,还有一些,就该是宁大夫要做的——冬天出不得门,他要去附近的村落都走一遍,把一些常年打交道的村人的老毛病看过,还要留一些应急的药丸。到时候长孤溪又远又偏,别人是万万找不到门的。这样一看,他要做的事情足足能延续到入冬之前。
对了,入冬,除了出门,他还要准备过年时的腊肉、鞭炮、麦芽糖;要存的粗盐、蜡烛、菘和豆子,地窖里要存一些地瓜和山药蛋子。还要准备竹筐,若是下了雪之后竹林里出了笋子,炒雪里蕻最是下饭。算了算要花的银子,起码要二十两。
离火无忌舍不得存下来的百多两银子,当大夫的,胆子不大,颗粒无收。他换了最贵的一身衣衫,腰间挂了个玉佩,对着镜子一点点整理仪容,笑了好一会儿笑,从委屈颓丧里抠出一坨精神来,想着接下来几天要依次打秋风,笑得更用力了一些。
镜子里的年轻人,有一张俊秀温文的面容,眉宇之间暗藏愁绪,只要笑容淡去,忧愁恨不得执枪杀出来。过了片刻,离火无忌换上了鹿皮靴子,带上了一袋碎银挂在腰间,几瓶好药收入玉盒,拿包袱皮卷了,急匆匆出了门去。
道域之中,宗门帮派林立,皆以四宗执牛耳。
四宗治下,又各有数十小派小宗,有些出身道域名门世家,也有不少来自富户豪门,背后和四宗少不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万生堂的掌柜乔老爷就早早把儿子送到了刀宗一位长老名下,学艺如何不可细说,生意是越走越稳当,乔云生二十岁已有了娇妻美妾,儿女双全,三天前更是重金拍下了十只上好的苗疆老参。
离火无忌托人通传时,前一波恭喜的人刚走。乔云生一听是宁大夫来了,道:“备茶,好茶,送到书房来。”
作为一个大夫,又是出身刀宗,离火无忌很是知情识趣的恭喜乔云生在道域一年一次拍卖会上拿下了不小的药材份额。道域一向谢绝外来之人,更不要说做生意,但每年会派船到中原苗疆入手些难得之物,苗疆的人参和中原的阿胶、牛黄之类都是贵货,能拿下人参,万生堂自然是得意不小。
道喜完了,乔云生笑道:“愚兄也该恭喜师弟,神啸刀宗这几日可是大摆宴席。”
“乔师兄说笑了。”离火无忌撇过话头,几息之后,他又道:“近日闲来无事,特意炼了些好药,不知师兄可有兴致?”
“哦,师弟快快说来。”乔云生凑过去,离火无忌把带来的包袱解开,玉盒精巧可爱,推开之后便是软布上的小瓶,一瓶红纸写了“海棠春”三字,另外一个盒子里是三瓶“梨花泪”,他摸了摸袖子里的药瓶,笑道:“师兄请看,这海棠春是近日新制,权做贺礼。若是师兄中意,以后便送这些了。”
乔云生刚要说话,外面仆人前来请示,原来是乔老夫人听说宁大夫来了,特意要人来请。离火无忌趁机道:“师兄先忙,我去去就来。”他跟着仆人出去,且为乔老夫人请脉。乔云生取了药,指尖微微一转,吸了口气,自去寻人不提。
乔老夫人诊过平安脉,又让人把家里女眷都叫了来,年少未出阁的女儿隔了纱帘悬丝诊脉,瞧着是个稳重温文的年轻大夫。人一走,乔老夫人就笑道:“宁大夫医术了得,更难得是一个地织,传出去也不损女儿家名声。”欢声笑语间,宁大夫没事人一样走远了。
等离火无忌忙完了,乔云生早已让人用匣子装了两盒银子等他,离火无忌没看两个匣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乔云生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苦笑:“师弟,这是有备而来。”
离火无忌微笑道:“多赖乔师兄照拂。”他要的都是些寻常草药,只是量大了些,说来并不精贵。乔云生道:“你这样乐善好施,济世救人,倒叫我们这些药堂面目可憎、无地自容了。少一半吧,于你也轻松些。”
离火无忌知道他的意思,他买了这些药草,制了药,到时候出诊时用了,多数收不到几个子,坏了行情,还是行业大忌。离火无忌笑道:“乔师兄,我这般也不过是师长之意,何况,还能有几年轻松呢?”
乔云生倏然反应过来,顿时真心诚意了许多:“是,是……这些包在愚兄身上,师弟尽管放心。”神啸刀宗的长辈早晚要压着离火无忌回去成亲,将来混得好是神君夫人,混不好也是刀宗的地织,这笔生意做得很值。他把匣子推过去:“权当愚兄心意,师弟万万不要推辞。”
离火无忌带着银子走出万生堂,转过去几个街角,一溜烟的铺子。他一眼就看到了伙计抱着一匹湖绿的料子出来,摆在最外面,鲜亮簇新,做夏天的衣服自然很好看,不由往前走了几步。他已经两年没做夏天的新衣服了,现在手头宽松做一身也不差,留待明年穿。
正心动之时,旁边一对男女携手走进绸缎庄,男子亲亲热热道:“云妹,我看这粉色很是娇俏,最称你颜色,不如裁来当喜服。”那唤作云妹的女子二八年纪,粉腮含春:“胡家哥哥莫要胡说,喜服自然是大红色,我看这一匹就很好。”伸手抚向红绸
离火无忌一看,脸色顿坏,那匹红绸当真流光霞彩,猴子穿了都能推去拜堂。他好不容易压下了师兄另娶的酸楚,如今全泛上来,激得他微微发抖,快步走了过去,扭头假装不看。
过了半条街,轰然一阵酒香冲来,前面半条街都挂着“酒”字酒幌,最中间一家斜斜竹竿挑着酒望,上书“解金貂”。解金貂他是知道的,当年天元抡魁赢了,剑宗待客的就是解金貂。道域最好的酒,小小一口都是几两银子,喝酒和喝银子也没差。
离火无忌心里一动,几乎立刻浮现一幅场景:红烛高烧,新人相望,他送的酒拍开了待客,那一坛解金貂香得一屋子都要醉倒,一喝就不是凡品。此时若是有人惊问谁送的好酒,穿了新郎喜服的大师兄该是多么窘迫?他可敢回答,送酒的是当年他许诺要娶、一生一世好生相待的师弟?
不管回不回答,这根刺留下了,能扎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要一坛解金貂。”离火无忌用力拍了一下案板,后面的伙计惊讶的望了一眼,打量他片刻,才走过来道:“客官什么时候要,今年的都订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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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