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上的名字是西江横棹,不再是西风横笑。离火无忌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另一个名字看进去:韩玉露。
他几乎立刻痛苦起来,合上喜帖,脑海里却浮起那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称得这亲事好像命中注定、佳偶天成一般。
他一路走,路从脚下展开,一点也不觉长。那旮旯角落的河边边,那熟悉的茅屋,屋边的缆桩,桩上绳子绕了几圈,拉住了河里那条小船。
熟悉的痛苦从腹腔升腾而起,离火无忌犹豫了几息,捏紧了帖子——若不去,他就真的没机会了。难道要看着大师兄,迎娶另一个人做妻子吗?
离火无忌站在门外,浑身力气几乎都没了,屋子里酒碗一碰,几乎饮尽了酒,空碗落在桌上,又被倾泻灌满,他终究是喊了一声:“大师兄。”
屋里突然安静,有人醉醺醺一声道,谁来了,离火无忌不知道该不该应声,那人又醉醺醺说:“西江横棹,有人来看你了。”
西江横棹冷笑了一声,道:“谁会来看老子?”
离火无忌瞥了一眼旁边,突然把一路捏紧的帖子扔出去,故意咳嗽了一声,盖住动静。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板凳挪了声响,门也开了,西江横棹出现的那一刻,酒气扑出屋来。
离火无忌好像被酒气扇了一巴掌,西江横棹很不客气的打量他,酒渍粘在胡子上,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你来干什么?”
离火无忌强撑着平静,抬起头望他:“大师兄,不请我进去吗?”
西江横棹不动,好半天不动,可离火无忌已经忍不住眼底浮起泪意,他终于侧身让开了地方,离火无忌走进去,一个陌生的男人披散头发,支着脸坐在桌边,差不多的一身酒气,西江横棹生硬的说:“老酒鬼,你可以走了。”
“哦,来了人,就嫌老酒鬼多余了。”那人撑着桌子站起来,离火无忌脸色发白,抿紧了唇,自是察觉他身上的信香。那人看出关窍,又笑道:“小友不用嫌弃,这就走了。”
离火无忌没说话,等那个人走了,西江横棹拎走两个空酒坛,扔到了屋外,回来时踢了一下椅子,椅子一拐,落在离火无忌身后。
鬼使神差,离火无忌本想说成亲的事,脑子里不知怎么转了一轮,深吸一口气说:“小师弟分化了天元。”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西江横棹拎着没喝完的那一坛,盖上了封泥:“恭喜你,恭喜小师弟——师父他老人家,也该满意了。”
听他这样说,离火无忌忍不住了,声音发颤:“大师兄,你明知道我、我喜欢的人是……”
西江横棹终于看他,从眼睛里溢出不耐烦:“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我都快成亲了。道域那么多天元,你喜欢谁不行。”
“……可我喜欢的是你。”离火无忌哀求起来:“我只想嫁给你。”
西江横棹眉头拧了起来:“你够了,别说这种废话,我不可能娶你。”
离火无忌一阵阵难堪,从前,他只是难过于大师兄拒绝他,可今日,大师兄要另娶旁人了。如果成了亲,连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仍是不死心,泪珠顺着颊边落下去:“我早说过,不在意天元还是和仪,当初你也喜欢我,为何现在就不行?”
西江横棹沉默片刻:“当初我以为是天元。我不是。走吧,别来了。”
离火无忌站了起来,浑身发抖,西江横棹不再看他了,离火无忌垂头走了两步,走到毫无防备的西江横棹身后,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大师兄,你试一试吧,你试我一回——就抱我一回,我就死心,以后我再不纠缠你!”
西江横棹僵住了,手臂抱得他很紧,肉贴着肉,师弟几乎要黏在他身上,扯着他一起发抖。他脑海里轰然一声,几乎立刻抓紧身上的那双手,勃然大怒。
身后的人低声哀求他;“大师兄。”
只这一点恍惚,紧抱他的手缩回去,悉悉索索的解扣子,西江横棹突然清醒过来,凶狠的抓住师弟的手,厉声喝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给我走!”
离火无忌冷不防的后退了一步,绊倒跌在地上,他下意识抬起头,西风横棹转过身,神色愠怒:“走,别再来了!”余怒未消的寒冷。
终究是这样……离火无忌狼狈的抹了抹脸颊,站起来,呆呆看向师兄的背影:“是,无忧祝大师兄和师嫂百年好合……谢过师兄多年照顾,以后……再不敢有妄念。”
踉踉跄跄推开了门出去,几乎撞上神色尴尬的千金少和风逍遥。离火无忌勉强笑了笑,装不出无事发生的平静,匆匆忙忙离开了河边,没入不远处树林里。
“看吧,二师兄也不喜欢你。”离火无忌走远了,千金少回头说了一句。
“哈哈,”风逍遥干笑一声:“二师兄走得很急……他不会有事吧。”
千金少说:“要不你追上去。师父一定高兴?”
西江横棹很久没出声,师弟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阴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两个不请自来的师弟本来要送酒顺便打个牙祭,撞上这样的时候,也不出声。
西江横棹说话了,声音僵得厉害:“你们两个来干嘛。”
“赶走了二师兄,对我们好一点吧。”千金少摸摸脑袋说:“师父让我们来的。”
距离天元抡魁,还有三年多的功夫。天元抡魁十二年一轮,已经很少有人再去想九年前的那一场了。
那一年,刀宗出战的是西江横棹,他带着刀宗的希望,带着刀宗的啸穹去了桃源渡口,那个战场太过狭小,容不下太多人观战。
于是,他败给年仅八岁的天之道的场景,被省略了激烈的战斗过程,只剩下崩裂一角的啸穹和一败涂地的结果。刀宗输了,那个被称为天才的西风横笑输了,许多人的命运在那一刻,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