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见阿爹阿娘都歇下了,冷彧恒来到冷舒意房内:
“姐姐,你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冷舒意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她打了个哈欠,含糊说道:
“这么晚了,恒儿还给姐姐看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
冷彧恒拉起冷舒意的手径直往外走,到了家门口。
一匹毛色如雪的骏马正低着头吃着槽里的干草,那一身的毛光滑柔软,在月光的映衬下美得如同一个纯洁的梦。
原本的倦意瞬间被驱散,可冷舒意还是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待她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时,她激动得险些尖叫出来,幸好被冷彧恒忙捂住了嘴:
“姐姐,小声点,别把阿爹阿娘吵醒了。”
冷舒意将冷彧恒的手拿了下来,用力握紧,以此表达她心中的惊喜和激动。
“恒儿!是那日的马吗?”
“不对,你哪来的钱买马?”
冷舒意尚未高兴多久,眉宇间就泛起一团疑云,随后她自上而下地打量冷彧恒:藏在里衣的那盒冷凝香还在,挂在腰间的玉佩……
不在了!
冷舒意瞬间急得红了眼圈,她忙乱地去摸冷彧恒的腰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能用玉佩买马呢?那是你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马市商主要回来。”
冷舒意转身要走,却被冷彧恒拽了回来:
“姐姐!姐姐别担心。玉佩只是暂时抵押,我答应了去画像馆作画,等月底酬劳一结,我便去将玉佩赎回。”
“真的?”
冷舒意依然有些不相信,毕竟她一点都不希望弟弟为了一匹马而卖了他父亲的遗物。
冷彧恒认真地点了点头,冷舒意这才舒了一口气,之后她边温柔责备冷彧恒不该乱花钱,边无比欢喜地摸着这匹雪白的马。
“唤它小雪吧,今夜我要带它进屋睡觉。”
语罢,冷舒意便解了缰绳欲将小雪牵进自己房间。冷彧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算了,姐姐高兴就好。
次日清晨,公鸡刚打鸣,冷家便传出一声尖叫。
早起练武的冷彧恒闻声而去,冲进了冷舒意的房间。只见冷舒意正定定地站在床旁边一动都不敢动。刚刚起身的她还穿着轻薄的寝衣,隐约透出里内的肚兜。非礼勿视,冷彧恒迅速把视线往下挪,原来是冷舒意踩在了一坨软软的马粪上。
冷彧恒没忍住噗嗤一笑,他昨夜本想阻止姐姐将马带进屋,就是因为知道马夜里会四处拉粪。
“恒儿你还笑!还不来帮帮我。”
冷舒意最爱干净,平日绝不容许自己沾上一分一毫的灰尘。此刻的她又羞又恼,直勾勾盯着自己被马粪染脏的鞋,不知所措。这时,冷彧恒走到她身边,一个拦腰将她抱起来。
冷舒意忽而有些慌乱,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虽然这是她弟弟。她不由得涨红了脸,低着头不语,任由冷彧恒将她抱进了柴室。
冷彧恒轻轻地将冷舒意放置在了一张高板凳上,而后蹲下为她脱去鞋履,随后,去倒了一盆清水帮她清洗脚上的污秽。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温柔,没有丝毫的嫌弃。
冷舒意虽觉得弟弟给自己洗脚于理不合,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尽快把马粪洗干净,比什么都重要。
清洗完毕后,冷彧恒又将冷舒意抱回了房内,放置在榻上。
“我去拿扫帚进来帮你打扫干净。”
冷彧恒不知何时也红了脸,他没敢抬眼看冷舒意,只低着头出去了。
见弟弟离开,冷舒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才发觉自己衣冠不整,有失体统,于是开始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可不能再被弟弟看见这样不得体的自己了。
白日,冷彧恒照常去了私塾,冷舒意则去了脂粉店里帮忙。
果不其然,这几日店内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大部分客人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时间一长,就会看得越细,看得越细,就越能知道这家胭脂水粉的品相其实是很不错的。
晌午过后,冷易初坐在案前啪哒啪哒地打着算盘,那声音充满韵律感,冷舒意一听便知道阿爹今日高兴。
“舒儿真是阿爹的好闺女啊!自从店里换了陈列以来,这收入就涨上去了。才几日功夫,就卖出了二十几盒脂粉。看来今晚为父又要赶制一批新品了。”
“没事,舒儿晚上帮您一起做。”
冷舒意走到阿爹身后,为他揉着肩。
“不用不用,恒儿今日不是下午学堂休沐嘛,你们快去学骑马了。晚上他还得去画像馆呢!”
一想到可以学骑马了,冷舒意的心不由得荡漾起来,仿佛她已经可以策马驰骋在宽广无际的大地上了。
冷舒意赶回了家,见冷彧恒早就牵着马等在门口了。冷彧恒很高,他一个跨步便骑了上去,而后用力将冷舒意拉了上马。
骑上马背才知原来离地这么高,冷舒意有些紧张,她的手不知道该安放何处,本想扶着缰绳,可又担心影响冷彧恒驱使马。可是又不能不拉着点东西,万一摔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迟疑间,一只大手轻柔而有力地揽过她的腰,冷舒意终于不再左摇右晃了。身体是平稳了,可内心却如小鹿乱撞。
不过这种尴尬的羞涩很快便被骑马的自由取代了。他们来到郊外一大片平整的草地上,冷彧恒开始挥鞭策马,在草坪上奔跑起来。带着花香的春风迎面扑来,冷舒意从未感到如此快乐。她再也顾不上大家闺秀的仪态,开始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开心地大叫起来。
冷彧恒深邃的眼眸里闪着温柔而满足的光,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姐姐开心。他任由冷舒意被风吹起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他嗅着着冷舒意身上的茉莉香气,他想用力记住这一个时刻。
“恒儿,你怎么那么厉害!连骑马都会!”
“小时候学过。所以可以教姐姐。”
驰骋了一阵子,冷彧恒下了马,让冷舒意独自留在了马背上,准备开始授课:
“骑马的第一个要领便是不要怕它。你如果害怕,马也会感受到。你们之间的信任便无法建立。”
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策马,冷舒意早已不畏惧坐在如此高的马背上了。不仅不畏惧,她还觉得自己已经跟小雪之间建立起了联结。
冷彧恒仍在在一旁传授着骑马要领,可冷舒意一句也没听进去,只一心沉浸在适才策马的自由里。
忽然,她不知怎的竟牵动缰绳,轻轻唤了声“小雪”,小雪好似听懂了一般,开始慢慢地往前走起来。冷彧恒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
可是小雪的速度在慢慢加快,冷彧恒眼见已经跟不上了,他快步跑起来,边跑边喘着气在背后大喊:
“姐姐!快拉缰绳让小雪停下!”
冷舒意却听不见似的,她专心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并随着这种起伏调节着自己身体的起伏。不一会儿,她便觉与小雪融为一体了。
冷舒意心底仿佛有一股温泉涌出,浑身暖暖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真真切切的自己,一个不被任何形式束缚的自己。她开心地大笑着、大喊着,与平日矜持文静的她判若两人。
冷彧恒在一旁都看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人完全不需要学骑马,就能无师自通了呢?而且还骑得那么好。
可他还是担心,万一出什么岔子呢?
于是他高呼着让冷舒意回来。冷舒意总算从自己的欢乐中出来了,她这才想起冷彧恒定然很担忧,便轻轻拉了拉缰绳,而后朝冷彧恒的方向回去了。
“我的好姐姐!你可要吓死我了!”
冷彧恒略微嘟着嘴,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惹得冷舒意笑话他: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姐姐撒娇呢!你放心,我没事,刚才不是骑得挺好的嘛?”
冷舒意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俯视着冷彧恒,金色的夕阳从身后映出了她的轮廓。冷彧恒有些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他觉得马背上的姐姐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动人。
“恒儿上来,轮到姐姐带你骑一圈了。”
冷舒意伸出了手,冷彧恒轻轻拉住,一下便跨上了马背。他一只手揽过冷舒意的腰,另一只手与她一同牵着缰绳。两人又开始在这漫无边际的大地上奔跑起来。
夕阳开始坠落,散出金色的光芒,映照着两个年轻的骑在马背上自由自在的身影。他们一定都曾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