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杯、三十二杯……
江河看着猛灌茶水的端王，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抢走端王手中的水杯。
——防止他在此处把自己灌伤了，宫里面怪罪到自己和洪梅州头上。
对了，洪梅州。
洪梅州正斜躺在他那把贵妃椅上。
此处茶舍还只是毛坯，正处在装修阶段，到处都是未刷过漆的木材和沾满木屑的地板。
唯有他稳坐着一把装饰着青色宝石的贵妃椅，在一片杂乱的背景里，他是唯一的一处洁净。
江河看向洪梅州的时候，他若有所感地看向江河的方向, 随后迅速回头,重新看向端王所在的地方,江河讶然地盯着洪梅州的眼神,略有些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
听说端王与洪梅州是多年的好友，但洪梅州面对端王现在的失态，看起来半点也没有药出声提醒端王的打算，反而在一边冷眼旁观，像一个陌路人。
江河思索一番，最后止住了差点开口的话音。
闻说瘾君子在抽大麻时，是察觉不到自己正处在对那一竿烟杆的狂热迷恋中的。相比u此刻的端王也绝不会察觉到自己的状态。若是江河贸然出生，反而弄巧成拙，教两位都不痛快。
端王被打断饮茶的快感，自然是会不忿的。
江河朝洪梅州身边凑近去，低声道：“洪叔叔今日带端王殿下来小茶馆，莫非是想用端王做试验品，看看醉茶的功效如何？”
端王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灌茶水，仿佛永远喝不饱。
洪梅州低低地从喉咙中憋出一声极轻的笑，仿佛没听见江河问的话，而下一秒，他看似温和地抽走端王手中的茶壶，温声劝他：“殿下，茶水虽好喝，多喝却不宜。殿下早些醒来为好。”
不知是他这几句话里的哪一个字眼起了作用，端王方才迷离的眼神陡然清醒过来，茫然地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柳眉轻蹙：“我方才怎么了？”
洪梅州垂下手，将手指间残留的白色粉末搓落在地，朗笑道：“殿下既然极爱我家的茶，不如带些回家，慢慢享用。我这茶馆尚未建成，环境简陋，委屈殿下了。”
端王砸吧了一下嘴，仍觉得满口余，可口芬芳。
他立即不客气地接受了洪梅州的好意：“那本王就不跟雪涛你客气了。绯月，给我打包十斤好茶！”
第二日就是会试，云潺久违地没有出门，而是备了一大桌好菜，给江河践行。
会试共三场，每场三天，意味着有九天时间，江河要被关在考场里奋笔疾书。
云潺难得有机会展示他身为长辈的靠谱，指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热情道：“小河，饯行宴，尝尝。”
他说着摸了摸蓄了三寸长飘逸的胡须，等江河的夸奖。
云虔从竹筒里倒出以玉棒舂碎的柳橙汁，一股清新的空气无处藏匿，钻入每个人的鼻腔中。
她先给云潺递了第一杯柳橙汁，而后温温柔柔笑着说：“爹爹，盐水鹅是自卤货铺中买来的，叫花鸡与牛肉炖蘑菇是自满京楼打包的，白玉苦瓜与翡翠鲫鱼是自茶馆中现买的，跑腿的是隔壁王大婶的孙子，报酬是一根棒棒糖——爹爹，就算是满京楼，也不会像您这样剥削童工。”
云潺：“……”
云潺信誓旦旦：“我这是为了让小河在考前享受到最好的践行。”
江河抓紧时机讨好老丈人：“云伯伯说得对，云伯伯有心了。”
美酒佳肴填饱肚子，江河有些醺醺然，到了第二日启程之前，还没有完全醒酒，在早餐桌前坐定后，他不搭理面前营养均衡的打卤面，问云虔：“有酒吗？”
昨晚江河对云虔说了白日在洪梅州的茶馆里试饮醉茶的事情，江河喝下的醉茶，不过一小口，但他仁到今天早上还是有些不清醒。
更为让云虔心惊的是，今早天还没亮，先前小歌楼的那个女掌柜于秦挈一同前来，送了一包药粉，让云虔在早饭前给江河服下。临走时道了歉，说他家主人先前不知道江河明日便要考试，昨晚遇到秦挈，两人一叙旧，才得知此事。
秦挈望着江河耍赖般伸出来讨酒的手，带着愠气道：“真是胡闹！”
云潺附和：“秦兄说得对。雪涛从前向来缜密小心，为何昨日竟如此粗心，奇也怪哉。”
秦挈没好气地看向若无其事的云潺，微笑：“流声兄，你也有份——是谁明知道他今日便要进考场，还灌他半坛酒？”
云潺垂下头主动噤声。
云虔递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江河一杯和了药的雪莲饮，而后转头问秦挈：“秦先生，周姐姐说他药效需得一个时辰后才能完全发挥作用，在此之前，他应该都是不清醒的。”
秦挈做了江河十几年老师，对江河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情之外，亦有几分臭味相投的惺惺相惜。就算昨夜没有遇到洪梅州，听说江河醉茶的事情，他本也就为江河备了一份备用的文具，打算今日来此地送他这最得意的门生上考场。
“我送他到考场座位上，”秦挈理了理襟口，“云小姐有何打算呢？”
江河在扬州时追求云虔的光荣事迹满城皆知，秦挈却一直未曾见过云虔。第一次揭开江河这位从比狗矮一头的年纪就喜欢的心上人的庐山真面目，秦挈觉得有些新奇。
他的话外之意是，云虔打算送江河去考场吗？
云虔摇头：“江河自来不喜分别，我无需送他，到九日后，我去接他回家。”
秦挈会心一笑。江河的歪道理一套一套，总是与常人不同，拘束不得。
若是换做旁人，听了江河这番离经叛道的论调，即便不当面嘲笑，亦少不得阳奉阴违，到了该送别时决意不会缺席。云姑娘却当真洒脱，江河说他不喜分别，她就当真不去送他，丝毫也未曾怀疑过还有江河会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成为例外，不缺席他的离别的可能性。
秦挈道：“云姑娘觉得，小河这条歪理，即便对你也不会例外么？”
云虔愣了一下：“秦先生，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